
西周的时候,礼乐制度形成了一种规范,成为管理国家的工具之一。《礼记》中专门讲过一些规范性的礼仪,非常像道家和佛家的仪轨,比如祭祀,儒家重视祭祀,这种祭祀相当于儒家的礼仪。发展到战国时代,人们就不在乎这些礼仪了,他们既不讲道理,也不讲礼节,因此被称为礼坏乐崩。有些人觉得,既然人就活这一辈子,为啥还要用这些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不如快活一些。于是大家都不敬自然,今天你发动战乱,明天我发动战乱,整个社会战乱频繁,乌烟瘴气。所以,老子告诉大家,人死了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有一种东西先天地而生,哪怕天地灭了,它也不会灭,它就是“道”。
“道”是什么?道是一种无形无相的功能性存在,就是说它不是一种主观性的存在,也不是一种物质性的存在,而是一种功能性的存在。一次,我遇到一位科学家,我们谈到鬼神,我请他们用科学家的视角来解释一下鬼神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就说是功能性存在。用这种说法来表述道,也是对的。
道虽然存在,而且能生万物,但我既不能把道拿给你看,也不能否定道的客观性,只能告诉你,道是一种功能性的存在。它不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因为不管你信不信,那个智慧本体都存在,它是本来就有的,既不是人为的,也不是精神性的,不会随着你的意志而变化。
佛教为什么会出现问题呢?大家一定要注意,早期佛教就有问题。但有问题的不是佛教真理,而是众生根器所导致的一些问题——当时,很多追求解脱的众生都是小乘根器。比如,释迦牟尼最早的六个弟子,他们是厌世的苦行僧,因为释迦牟尼接受了一个女孩子供养的牛奶,就认为释迦牟尼堕落了,于是远离了他。这些人不喜欢《华严经》——释迦牟尼最早讲《华严经》是在另一个时空,比讲四圣谛更早——面对他们,释迦牟尼只能讲四圣谛,也就是“苦集灭道”。释迦牟尼讲《妙法莲华经》时,很多阿罗汉都离座了,因为他们听不懂。所以,虽然释迦牟尼讲过很多非常圆融的经典,但小乘根器的众生最能接受的,仍然是“苦集灭道”。所以,释迦牟尼就从苦讲起,首先讲世界是苦的,人生有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那些比丘也认为世界是苦的,正是因为这种认知,他们才抛弃了世界,所以他们很愿意继续往下听——然后讲苦是如何产生的,再讲如何才能不苦,最后讲如何归于大道。这套说法,很适合厌世的苦行者,可以让很多贪恋世界的人不再贪恋世界。
做人不苦吗?肯定苦,哀老的时候就很苦。我认识一个老作家,他以前当过省作协主席,我最后一次去医院里看他时,他已经完全变了,病得非常痛苦,瘦得不像人了,像一副会动、会说话的骷髅。皮肤也不像正常人的皮肤——发黑,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很像那种卤猪肉上的猪皮。他的两个眼球也深深地陷在眼眶里,眼窝显得深极了。因为脸上没有一点肉,他的颧骨显得很高,也是黑黑的。而且他大小便失禁,话也说不清楚,时不时地,嗓子里就会咕噜咕噜响。看到他,我就觉得人老了真受苦。过去,我在家乡还见过很多受苦的老人,比如《猎原》中张五爷的原型,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猎人。看到他们,你会打碎对生命所有的妄想,明白什么叫老苦。还有很多苦,贪婪、嫉妒、仇恨、恐惧、爱慕等等,很多情绪都会带来痛苦。爱别离也很苦,牛郎织女能不苦吗?还有怨憎会,多少人天天见面、天天吵架?我看过一条新闻,广州市那么大,上千万人口,有两个中年妇女却在很短时间内碰见了三次,按说是很有缘的,但她们每次见面都闹得不可开交,还打架,就像前世的冤家一样,怨憎会也很苦。
所以,苦集火道是对的,但它讲的只是从凡夫到圣者的过程,没有说超凡入圣、进入道的境界之后会怎么样。这部分内容在《大般涅槃经》中有,佛陀称之为“常乐我净”。这部分内容中,就有人类追求的水恒。最早的上座部经典中没有这部分内容,听起来很像虚无主义。如果把佛教教义等同于虚无主义,就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死掉。阿罗汉修不净观的时候假如修偏了,也会出现严重的厌世情绪,对肉体产生强烈的厌恶,很想摆脱肉体,进入涅槃。
——选自《老子的心事》第贰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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