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一年级,我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都会去自习室,一直待到关门的时间再回宿舍。我喜欢安静的环境,在自习室不论做什么,认真的写作业也好,看一些爱好的书籍也罢,或者什么也不做。对谁也不会造成影响,更不会被别人打扰,这种独处,让我觉得格外舒服。
其实,从自习室到男生宿舍的直线距离很短,但因一栋老楼横在中间,路途就远了很多。想要直线到达,对于一些特别在意时间的同学来说,从老楼的楼前或楼后穿过未免不是最快的捷径,可如果你只是珍惜时间,而没有足够的胆量,那你绝对做不到。
因为这栋老楼是废弃的医学院实习大楼,一楼又恰恰是解剖室。特别是最近的一些传言,让老楼再次成为恐怖的焦点。
其实这栋楼自校方把医学院迁到新校区之后,废弃已经将近十年,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原样保留,至今没有另做它用。外观上看,四层楼的灰色楼体已经非常残破,四周树木很多,杂草遍地,并且这里的树明显比学校任何一处的树都高大茂盛。有人说这是因为曾经用于解剖之后的尸体碎块都被掩埋在地下室,间接的给予了树木养分。再后来就有人把大楼的废置原因归结为各种灵异的因素,各种说法越传越盛,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宣称曾经亲眼目睹楼里的鬼影,还有人在半夜听到哀嚎。
我对那些传言并不在意,甚至有点嗤之以鼻,但是一想,人内心本来就存在恐惧本能,对于一些不确定的未知,总会自我制造出一些危险的信号或者模糊的图影,给自己各种心理暗示,特别是人们对于关乎死亡的恐惧,更甚于其它。再者,学校的生活本来就平静而乏味,在某种意义上说,那些作为调味剂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校方为什么保留这栋楼,那些传言是否真假,究竟出自什么年代及何人之口,也没有人真正去考证,传言这东西本就无从考证。
总之,敢于靠近老楼的人很少。老楼前面树林的南侧有一条长长的U型甬道,连接着宿舍和自习室。甬道中间有一个岔口,从岔口看过去,一条垂直于甬道的小路正对老楼的大厅门口。
听说前几年这栋楼里的确发生过一起命案,警方调查了很久,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告破。当时学校的很多社团为了吸引人气,都转型到灵异方面,利用那起案件大肆渲染,一时间那些几度被搁置的传言又在校园里沸沸扬扬的传来传去。
我所在的文学社也是在那时成立的,社团成员也曾对老楼做过很多调查和描述,特别是其中的一位学姐,对此更是乐此不疲。听其他成员说,学姐曾亲自带人到楼里面去过,虽然没有遇到特别的事件,但在全校来说也算一个极大胆的经历,一度是文学社借以炫耀的资本。
学姐现在已经是大四,因为忙于毕业前的各种事情,已经很少来社团,但我还是在一些活动中见过她几面。她高挑白净,甩着一条马尾辫,气质脱俗非凡,但是神情冷漠,一看就是学问极深且异常严谨的人,让人觉得难以靠近。眼神里那种光芒,让其他社员在她面前都不自觉的低眉顺目恭恭敬敬。我是个内心冷漠的人,这让我在面对任何人和事的时候,都能处于冷静的角度。所以,唯有我不被她的视线压住,并有种看到同类的感觉。这也让她在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多出许多难以捉摸的意味。
抛开学姐的事先不说,最近老楼之所以又成了校园的焦点,是因为几天前,一个半夜经过的男生声称看见老楼里亮着灯光。当时执勤的保安被凄厉的叫喊声吸引过去,看到了老楼旁边已经接近崩溃的男生,他因为过度惊吓,至今仍在隔离治疗。校方派人进楼查看,并没有什么发现,校方断定,是男生因为某种压力产生的错觉而已。但不管怎么辟谣,校园里还是因为此事人心惶惶。
老楼前面的甬道是去自习室的必经之路,因为这个事件去自习室的人少了很多,特别是晚上,自习室门可罗雀。我仍然去,本来我就对那些传言就不怎么在意,只是每天晚上经过老楼前那个岔口的时候,总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不自觉往那边看上一眼。
不久之前学姐主动找过我一次,对她的突然出现我并没有觉得诧异。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我在心里肯定她也已经把我看做同类。两个冷漠桀骜的人在校园里溜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溜达到老楼前面甬道岔口的时候,学姐直入主题,问我有没有兴趣进去看看。我看着她,虽然是同类,但她眼睛里的东西,怎么形容呢,用可怕比较恰当吧,所以我很干脆的拒绝了。
学姐没再说什么,我的拒绝好像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她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从她的挎包里掉出一个黑色的东西,落在旁边的花丛。等她走远,我捡起来翻开一看,是一本工工整整手写的日记,只是前面被撕去了几页。
10月11日 晴
我与紫君的关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让我极度压抑又毫无办法。
我第一次逃课,在学校西边的巷子里漫无边际的走着,心里有个黑色的影子一直在对我叫嚣。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个恶魔。都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他的态度很恶毒。他咒骂着我,骂我的软弱和无能,跟紫君骂我的一样。
路上的人也都看我,他们的目光仿佛也在嘲笑我。他们的脸庞,也都变成紫君的模样。
一向高傲冷静的我,面对着恶魔和无处不在的紫君,突然有种异样的冲动,那冲动让我莫名的愤怒。
忽然看见路边有一家很小的酒馆,“陶然居”,名字一下子吸引了我。我还从来没有碰过酒,都说酒能解掉忧愁烦恼。
即使能忘记片刻也好。
酒馆很小,但是极其干净。现在是上午十点,还没有客人。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吧台里马上走出一位少女,来到我的桌旁。
她叫小白,确实很白,也很有礼貌。我不懂酒的种类,她向我推荐了一种,店里没人,她端过酒来放下,就在旁边陪我聊天。
我的心事仿佛被她看穿了,她说着劝解我的话。平时迎来送往,她的阅历和眼光自然是我这个书呆子难以相比的。通过谈话,我也知道了她很多事情。
小白21岁,两年前父母意外去世之后,就放下学业用家里仅存的积蓄开了这家小酒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一样。
很快,我就感到了醉意,这才发现,眼前的小白留着与紫君一样的短发,俏皮可爱,看了许久,她竟然跟紫君的模样也有些相像了。
忘了自己是怎么醉倒的了,醒来时我躺在一个狭窄的卧房里,看摆设,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不一会儿,小白从楼梯口探出头来,笑着看我。原来这里是她酒馆的二楼,打烊后,她就在这里休息,倒是方便。看了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她告诉我酒馆马上打烊,如果我愿意,今晚可以住在这里。我没有推辞,她笑笑下楼去了。
我环视着四周,卧室虽小,但布置的很温馨很舒适,难得一个女孩子这么会照顾自己。小白对我的热情,让我想到紫君,如果紫君也能如此那该多好。心里不免又升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是的,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属于我跟紫君的,那它就不应该存在。
打烊之后,小白来到楼上,托盘里放着热汤和饭菜。她的笑容那么干净,让我更觉得自己悲哀。
她挣扎了没几下就断了气,饭菜撒落的到处都是。她像睡着了一样蜷缩在地板上,看上去变得那么小。她就是紫君,所有的紫君都该死。
我松开勒在她脖子上的绳索,从包里拿出另一个包,解开绳扣,层层打开,是一排各式各样的工具,榔头、匕首、剪刀、长钉、锯条等等。上面紫君的血迹刚刚干透,凝结成黑色。
小白是自己一个人,这就省去了很多麻烦。而我不过是个酒客,这种巷子里的酒馆很多,除了几个熟客,其他的都是偶尔过往,很多线索警察也会无从查起。
我先是拿起榔头,朝着她的后脑用力敲击了几下,以确保她彻底死亡。我小心的护着她的脸,这么漂亮的脸蛋,简直就是艺术品,连血迹也不能沾上,艺术品是不容玷污的。击打的时候,小白的手脚颤动了几下,应该是神经的条件反射。
从这里把她搬回解剖室是不可能了,遇到小白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可我又不舍得抛下这么美的作品,算了,艺术本身的展示并不用计较地点。
我先把她的衣服都除去,再把整个身体扶起来摆正,用膝盖顶住,用一根铁钉把她的一只手固定到抻直手臂也足以让身体直立起来的高度。我没有连续的敲击,怕引起邻居的注意。这种事,还是不要给人留下任何可以回忆的印记。
……
后面对杀人过程的描述太过于血腥,但书写者仿佛在平静的叙述日常。我最在意的不是过程,而是杀人者所提到的解剖室。
我合上日记本,在心里甄别着日记内容的真实性。因为这种内容已经不能叫做日记,用故事来形容也不完全恰当。看似记叙了一件完整的杀人碎尸案件的过程,因为情感的纠葛,杀掉了自己女友和跟女友长相神似的另一个女孩儿,但我总觉得这种行为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出来的,可能只是通过血腥的想象虚构出来,用以发泄心中的愤恨而已。
这是学姐的恶作剧或者真的是她的所作所为吗?不像,日记本确是师姐所持有,工整的笔迹也是师姐的风格,连记述者的性格也很像,但这分明是个男生。再者,如果所写的紫君和小白是真实的人物,这么残忍另类的犯罪行为,一定早已成为媒体的焦点了吧,可又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此类案件的报道。
师姐是我的同类,与我一样,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我们都喜欢猎奇,喜欢接近恐惧和危险的边缘,然后亲自撕开那层薄纱,看到里面的真实。不止是师姐与我,其实年轻人都不像所谓涉世已深的大人们理解的那样,他们已经忘了他们也曾经年轻过。我们看似天真的外表下,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只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而已,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们。因为我们个性的想法就算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理解。他们本身都戴着压抑自己迎合别人的面具,却还是会用他们那些违背自我得来的所谓的经验和阅历来给我们画圈,只要在圈外的人,就被定义为堕落和另类。他们想让我们也做他们那样的人,所以,我们学会了用比他们更虚伪的外表来装饰自己。于是,不断有更多更多格格不入的个体,为了迎合一个大家都在迎合的集体,戴上了同一个面具。
师姐的观察异常敏感敏锐,在诸多的面具之下,她看到了我与她的相同点。我想,这是她在试探我对此事的兴趣。
思来想去,我还是想去证实一下。
学校西边确实有一片老民居,属于被规划的区域,很多墙上都写着白色的“拆”字。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来城里的打工者和学生,各色小店很多,大多是针对这些人群而设。我穿街过巷,终于看到街角一个挂着“陶然居”门匾的酒馆。
酒馆的门上挂着“已打烊”的木牌。现在是中午,这个时间不营业确实不怎么正常。我走到十几米远的商店买了瓶矿泉水,装作很随意的问到街角酒馆的情况,被老板告知已经关门几天了。
我绕到屋后,用事先准备的毛巾包住手,把窗玻璃打破。一股让人窒息的恶臭马上扑鼻而来。捂着鼻子进入室内,里面拉着窗帘,昏暗一片,我找到最角落的楼梯。二楼有一些光亮,沿着楼梯上来,我差点就坐在地上。
窗子有一扇没有拉上窗帘,看样子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光透过玻璃照射到墙上,形成一块方形的光亮的区域,小白摆着一个优雅的姿势站在那片光亮里,像一个站在舞台追光灯下的演员。她两只脚稍微交叉的站立着,一只手高高的举起,另一只手在胸前弯曲,头稍微有点上扬,眼睛看着楼梯口的方向,墙上还有几个漂亮的图案,像是特意制作的背景,近前一看,才知道是把取出的内脏切碎,再用小铁钉一块一块钉上去的。
胃里一阵翻涌,我强忍着跑出屋外,跑到下一个街口,扶着墙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回学校的路上,脉搏依然跳动的很厉害,刚刚的景象跟日记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报警,过不了多久屋里的味道就会引起邻居的注意,现场被警察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回到学校,我刻意去了老楼那里。站在甬道的岔口,看着树丛和杂草中那栋破败的灰色建筑。
如果真的是凶手在记录自己的杀人过程,那里面提到的解剖室应该就是这栋老楼里面的解剖室。日记里提到的紫君,应该就是在这栋楼内的某一处,或许也跟小白一样,被杀害之后,尸体被摆成了某种被认为是艺术的造型。
可这么看来,前几天解剖室深夜的灯光倒是更让人介意。
按照日记里透露的信息,紫君应该是最早被杀的。如果也有记录的话,一定就是日记本前面被撕去的部分,时间肯定在第二篇的10月11号也就是10天之前。而老楼灯光事件是在几天前,绝对在10月11号之后。那被目睹的楼里面亮起灯光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凶手在里面呢?他在那里,是欣赏自己最早的作品,还是创作第三个?矛盾的是,在上一次灯光惊吓事件中,校方曾经进去搜查过,最终一无所获。如果一开始杀害紫君就是在那里进行的话,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呢?还是他们错过了什么?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啦。
看到了吧?傍晚往自习室走的时候我收到了师姐的短信,她的目的果然跟我预想的一样。
师姐还是赢了。一定是师姐偶然间捡到了这本日记,想让同类的我一起去调查日记中的事情。她做了我会拒绝的准备,所以撕掉了日记的第一篇,假装把带有解剖室线索的第二篇在我面前掉出包外。按照我的性格,一定会被激发出调查的兴趣。
看到了。
自习室等我,马上到。
仿佛能时刻看见我一样,连我的日常也这么清楚。
师姐很快到了自习室,却立即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路上我把日记拿给她看,问她撕去的部分,她告诉我捡到的时候,前面的部分就没有了。看她的神情,并没有骗我。
转了几道弯,来到学校的人工湖。岸边堆砌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一部分凌乱的堆砌,一部分像是摆了一个什么造型。一堆人围着造型指指点点,好像还有图纸什么的,几个人抻着在那比划。师姐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表示日记本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因为日记内容的特殊性,捡到的人有很大可能会交给警察,所以失主一定会非常着急。从杀人手法上看得出,凶手是个心思缜密遇事冷静处事又极其冷血的人,他一定会根据自己的行踪分析每一个可能丢失的地点,然后逐一找寻,甚至为了那本日记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也有很大可能。
师姐在这里盯了好几天,来这里散步和寻找重要的失物,行为一定会有很大的区别。最后她锁定了一个人。
这些天,艺术社团的学生们在制作湖边的景致,那些石头就是他们用来做造型的。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个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男生,虽然他与别人一样忙碌的穿梭其中,但是仔细看的话,他也算这群人中的另类。他从始至终根本没有参与一个字的意见,只在别人的指点中,把石头搬来搬去。但是看他的眼神,他应该对这些大家都认同的早已做好图纸的造型异常反感。他一定有他独特的对艺术的审美,却不得不压抑着,只为迎合大家一致的审美而已。
我看了师姐一眼,师姐点点头,她知道我看到的那个人,跟她锁定的是一个人。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怕,我每次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心底总是会冒出一丝胆怯。
男生叫余成一,是三年级电子专业的学生。
余成一来自一个南方的小城市,父母都是工人,不是那种很富裕的家庭。他从小就表现出对艺术的热爱,但是家庭经济的限制,父母并不想让他在这方面有所发展。
被打压兴趣是件对孩子极其残忍的事,很多父母并不以为然。余成一因此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合群,他用自己的固执为自己的热爱盖着一座城堡,那座城堡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坚固,直到密不透风。
他在艺术方面小有成就,老师和同学们都夸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将是幻影和徒劳。这让他既自信又自卑。
果然,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父母执拗的让他选择了方便就业的电子专业。他的理想在这一天终于被彻底扔到了垃圾箱里,他希翼的美好和远方,也真正的成了泡影。他没有勇气反抗,但他又想彻底的反抗。
他不快乐,但总算让他欣慰的是,他加入了艺术社团,并且认识了紫君。
紫君很漂亮,家境又好,可能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有点任性娇纵。但余成一很知足,他很爱紫君,用本来就不多的生活费用满足着她的各种奢侈。余成一甚至觉得,为了紫君他可以什么都不要。所以,他把她捧在手心里,视为他最重要的宝贝。
看到紫君跟另一个富家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余成一崩溃了。他想不到自己那么多的努力,也会跟他的梦想一样,那么快就破灭了。
我要杀了她。余成一在日记里写到。
站在远处的余成一突然看向我跟师姐这边,他萎靡却包含着异常多东西的眼睛远远的盯着我,让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紫君失踪了,没有跟任何朋友同学说,没有跟学校请假,家里人也没有见她回去。
字迹很容易比对,我找了个借口去到导员室,翻看了余成一的作业,字迹是一致的。
我现在可以肯定,紫君的尸体就在老楼内。我不想先通知警方,那样就少了太多猎奇涉险的乐趣。我决定进去看一看。
我把这个想法跟师姐说了,她早有此意,虽然对她的行为推理上有点偏差,但从一开始她也正是奔着这个目的而来。
晚上11点在自习室外面等我,师姐发来信息。
到了晚上,我在自习室一边等师姐,一边梳理着杂乱的头绪,不知不觉忘了时间。恰好管理自习室的学长没来,本来屈指可数的人也都早早离开了,等我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已经过了11点。
看看手机,并没有师姐的任何信息,打电话过去却显示关机了。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吧?我赶紧收拾好东西走出自习室。转上甬道,我又拨了几次师姐的号码,都显示关机。
天很黑,附近也没有几盏路灯,整条道路上昏暗一片。因为着急,所以比往常更快到了那个岔口,还是习惯性的一瞥,这一瞥让匆匆赶路的我一下子站住了。因为每次都会往那边看一眼,习以为常之后,如果多了某样东西,会格外扎眼。
前面说过,从岔口进去,有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直通老楼的大厅门口。刚刚那一暼,我看到一个白影伏在小路的杂草堆里。
因为走得匆忙,确定看到白影的那一刹那,我已经走过了岔口。我没有直接退回去,迅速伏下身来,借着路边花丛的掩护,悄悄的往回挪。到了花丛边上,再出去就是岔口了。我不敢直接探头,如果直接探头再猛然对上一张脸,再大胆的人也一定当场吓出心脏病。我用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让眼睛露出去,定睛一看,草丛里的白影不见了。
突然,那个白影在远处老楼的大厅门口闪了一下,但再看就没了。莫不是进了楼里面?
正在犹豫,透过低垂的树叶和杂草,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来,就在老楼大厅门口右侧一楼的位置。岔口距离老楼门口有二三十米远,老楼前面有一大片高大茂密的树,因为树的遮挡,白天的光线就不明朗,晚上更是黯淡。在我这个位置,如果不刻意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果然如此。
老楼里的灯光让我的脉搏迅速加快。师姐也不知道去哪了,应该不会抛下我自己去了楼内,这么危险的事情,她应该会很谨慎。
再次拨打,还是关机,不管了,机会太难得。说不定还可以当场抓住正在作案凶手。
我把手机调成震动,穿过草丛,借着树干的掩护,来到离老楼最近的一棵树后。光从一楼靠近门厅的房间发出来,一共四个窗口,恰好是一间教室。光线极其昏暗,如果不是刻意往这边看,根本注意不到。我所在的这个位置距离窗口还有六七米远,看不到里面,只好又悄悄靠近窗边。窗很矮,是那种上面带扇形的长条窗,这个高度,就算是长得低矮的人稍微一踮脚,也能看到室内。我扶着窗台从东到西挨个窗子看了一遍,亮灯的窗口一共有四个,但每一个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玻璃也都完好。
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手机上还是没有师姐的任何信息。我不敢分心,把手机揣起来,悄悄挪到门口,门口是老式铁栅栏式的防盗门,开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我抓着栅栏两边,轻轻试了试,缝隙刚好能容身进去。这时,恐惧伴随着强烈的兴奋感麻痹了我的神经,危险之类的已经全然不顾了。
进来大厅,顿觉全身冷飕飕的,我只身站在各种传言中描绘的最神秘恐怖的楼内。所谓的幽灵、鬼魂、嚎声、魅影都没有,只有彻头彻尾的黑暗。这黑暗让我失去了方向感和方位感,随之身体重心不稳,晕眩感带动着胃里开始翻滚,想呕吐。好在左侧走廊透过些微弱的光,映出部分墙角和扶梯的影子,让眼睛很快找到了参照物。那些不好的感觉慢慢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气息。
亮光的地方就在大厅紧邻的右侧,正是外面看到灯光的地方。摸索着过去,一抬头,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稍微辨认,上面写着“解剖一室”,光从门上端的小气窗透出来,就是这儿了。
我不敢贸然开门,耳朵贴在门上,想先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耳朵刚贴到门上,周围一下子全黑了,确切的说,是里面的灯灭了,本来透出的那点微弱的光没了,整个走廊一下子陷入黑暗。
灯灭了有两种可能。一是里面的人要走,第二是发现了我。我第一次来这里,里面那个人一定来过很多次,按照地利来说,处于同样黑暗的情况下,我在暗处,他在明处。
正在犹豫怎么办,黑暗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嗒”声,紧接着响起“吱呀呀呀呀……”开门声,整个楼里都是空旷的回声。在恐怖片里听到的老旧的门扇打开的声音,今天算是真实的听到了。那不只是听到,而是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那种不顺畅的摩擦和不规律顿挫的腔调,就好像有人拿了把被锈迹重度腐蚀的刀,慢慢剌开你的肌肉,又深深的往里扎。带给你疼痛的不止是刀本身,还有那种剌剌茬茬撕扯着皮肉的锈刺,身上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暗又让我身体的各种感官开始失灵,负面的感觉又涌上来。心里着实的慌了,幸好手还扶在墙上,我想凭着记忆退回到大门口,但是每挪动一步都有如走在深渊边缘的坠落感,让我走得极其缓慢。我不知道那个人出来没有,慌乱中我没有听到除门之外其它的声音。
突然,“哗啦啦”的巨响在身后响起,又在黑暗中响起巨大的回音。这是大厅的栅栏门,好了,不管怎么样,到门口了,这让我看到了希望,迅速转身,两手在门上摸索,铁门嘁哩喀喳的响个不停。摸来摸去,门缝怎么也摸不到,最后我才确定了一个事实,门被锁上了。
一股凉意,从头顶直贯到脚底。紧接着,头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这一下并没有让我彻底晕过去,我倒在地上,意识里竟然格外清醒,感觉不到疼,脖子后面热乎乎的,带着浓重的腥味。周围极其安静,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微微的喘息声从黑暗里渗出来。那声音离我原来越近,最后快要凑到我的脸上。我看向呼吸声传来的方位,还是什么也看不到,想做什么更是什么也做不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接着,我的一只脚被拎起来,整个身体跟着半空中的脚向前滑行。
我开始后悔今晚的决定,我应该与师姐一起行动的。
猛的一片光,眼睛被刺的很疼,身体继续滑行一段距离,终于,停下了,我的脚被扔在地上,旁边过来一个通体白色的身影。白影又凑过来,看了我一会儿,起身去了一旁,然后响起一阵金属叮当碰撞的声音。我转动眼珠,看到了光的来源,一根细长的灯管。光影里,隐约有凌乱的金属架,一些大小的瓶罐和散乱的别的什么。这情景有点熟悉,都是平日里自己脑中对于解剖室想象的样子,可是没有尸体、残肢、各种脏器、鲜血,那些可能要由我来补充完整了。
叮当声停下了,白影端过来一个方形的金属盘,一抬手,捏起一支针管。我的心彻底沉下去,胃里翻腾着上涌,从嘴角流出来,眼泪也跟着跑出来。我想闭上眼睛,又不甘闭上眼睛,我极其害怕,又不想错过自己的最后时刻。我看着他,他戴着白色的帽子和白色的口罩,帽子和口罩中间的眼睛溢着笑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顿时惊骇极了,这个人不是余成一。余成一的眼睛我看到过,他绝对不是。
他把针管扎下来,我感觉全身的神经也开始颤抖。那个白影开始扩大,越来越大。
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顺手一摸,黏糊糊的,手上全是血。挣扎着起来,看到地上也有一大摊血迹。接着发现,并不只是地上这一摊血那么简单。
我又接着坐下了。
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个摆着优美姿势的女生。优雅的姿势与极其凌乱的室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其说站着,不如说像标本一样,摆好了姿势,用各种钉子钉在了墙上。全身铺满血的颜色,各处被解剖的伤口,像绽开的花朵。旁边还有陪衬的图案,不用过去看我也知道了,跟小白那里的情景一样,是用切碎的内脏小块拼成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就是紫君。
但这么明显的现场,为什么没有被进来查看的校方人员发现呢?还有昨天晚上那个白衣人,他到底是谁?这里与小白的凶杀现场是一样的,手法相同,说明都是那个人干的。如果他是凶手,那余成一又怎么会写下那样的日记?
一切都乱了。
我舒缓了一下情绪,把胳膊后撤,准备撑着身体站起来,可是手掌触到软绵绵的什么上面。回头一看,一个人面朝下趴在我后面的位置。再往后不远处,师姐也在昏迷之中。
我翻过最近的这个人。竟然是余成一,但已经死了。他身中数刀,致命伤应该是颈部,刀还插在一侧动脉处。我又走到师姐旁边,发现她身上也有几个刀口,头上也有被击打过的痕迹,但好在还有呼吸。
我马上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之后又马上报了警。
警察很快到了现场,我又把“陶然居”的情况说了,警方又派了部分人员去了那边。
看着解剖室里凌乱血腥的一切,感觉像做梦一般。墙上和地上的尸体,进进出出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照相机的闪光灯,对讲机里嘈杂的忙音,此起彼伏的警笛,此时全部成了没有声音的闪着白光的影相。我走出老楼大厅,外面的阳光很耀眼,也很温暖。我真希望,这一切只是昨晚的一个梦而已。
护士给我的头部做了包扎,接着有个警官走过来,示意我去一个房间做笔录,同时手机和证据都被拿去做备案。被询问了若干问题,我都不能清晰的表述,我的脑子也凌乱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或者更久,又有几个警官表情凝重的走进来,他们与录口供的几个警官交谈了一下,然后过来告诉我事情很麻烦,他们需要带我回去,说完拿出了手铐。
我一下子茫然了,脑子里闪过一道有力的白光,让头剧烈的疼了一下。
我成了人人唾骂的变态杀人狂。
又过去了七天,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阳光依然如同走出老楼那天那么好。听说师姐还在住院,虽然已经苏醒,但还在惊吓之中。尽管这样,我还是决定先去看望她。
进门的时候,师姐正半躺在床上吃着水果,看到我,先是满脸惊讶,接着又一脸惊恐,把整个上半身使劲往后躲。
你是凶手!师姐边躲闪边喊道。
我笑笑,搬过床边的凳子坐下来。我有那么可怕吗?师姐。
你是凶手!你是凶手!你杀了人!
沈英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庭,本身就长得漂亮,又自幼受文学艺术的熏陶,长年的积淀和耳濡目染让她气质非凡,灵动可人。家里人一直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给她良好的熏陶的同时,家教也极其严格。
从小,她就被教育区别于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土,没有品味,少跟他们一起玩。父母也好,爷爷奶奶也好,一直这么说。
特别是跟男孩子来往方面,更是极其严格。一直到她十七八岁,她还只能跟女孩子玩,不得靠近男生,更不用说与他们交谈、做朋友。男孩子的各种不好,被她母亲数落了不知道多少遍。
上初三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大着胆子跑到她家门口给她送了一张贺卡,她犹犹豫豫的收下了。她的母亲回家正好看见这一幕,把她锁在房间三天作为惩罚。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跟任何男生有任何接触了。
我不想做个女生了。她开始在心里这么想。
上大学以后,她觉得自己出了牢笼。虽然还有父母频繁的电话叮咛,但总算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了。可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真的对男生失去了兴趣,并且对那些追求者越来越厌恶。相反的,对女生却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渴望。
沈英在别人眼中很高傲,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自卑和不堪言说的心声,让她在极度压抑和扭曲中才筑成了她与别人之间的那道高墙。
于是,她开始做出格的事,最出格的莫过于去被各种恐怖传说笼罩的老楼里去。她真的去了,但是她很失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希望在里面发现点什么,哪怕是极度恐惧和危险的什么,也会让她感到一丝的满足,可是没有。
此后她倒是常自己去老楼,本身各种传言就让人不敢接近那里,她反而喜欢这种独处。没有有任何打扰,加上那份空洞的黑暗和死寂,能让她得到暂时的平静。
虽然这样,但她从小的气质使然,还是决定了她喜欢所有有格调的事物。“陶然居”成了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小白的身世让她同情,娇小的模样也让她爱恋。终于,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
矛盾随之而来,特别是她们的不被社会认同,让两个人异常痛苦。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得不到祝福的感情,让沈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她深知自己疯狂的爱着小白,却对一切现状无能为力。这种失落感和无力感,让她一点点的对自己失去了希望。
一天中午,她们又大吵起来,直到酒馆来了客人才终止。小白下去招呼客人,随后她也下楼找了个角落喝闷酒。期间来过几个男生,眼睛都往她身上撇,这让她更加烦躁和厌恶。
在她不远处的吧台旁边,也坐着一个男生,是最近的常客。那个男生的头发蓬乱,听他与小白往常的对话,好像是同校艺术社团的。
这个男生跟文学系的一个男生类似,都是那种格格不入的人。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心里这么想,她一直看人很准。但是他们又不同,这个男生的格格不入,是因为内心常年的压抑,而文学系那个男生,是因为骨子里的冷傲,倒是与自己很像。
男生走了,地上掉了一本笔记,沈英悄悄过去捡起来。
打开一看,扉页上写着:电子系,余成一。
整本笔记只在前几页记录了一篇日记,后面是空白。日记里写了他以往的努力和失恋后的痛苦,以及被女友紫君抛弃之后多么绝望的想法。
日记的前半部分无非是在诉苦和发泄,后半部分却让沈英迅速产生了一个想法。
后半部分写道:如果要杀死她,我会把她摆成一具优美的雕塑。后面详细的写了杀死一个人异常残忍的过程。
跟小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两个人互相埋怨,互相计较,本来就在世界的夹缝里苟且,却又被彼此这么折磨。她心里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她开始在校园里暗暗观察余成一,还有他日记里写的紫君。心里那个想法越来越成熟。
余成一的笔迹很好模仿,没有特点,只是横平竖直的工整。沈英马上模仿他的语调,写了第二篇日记,写完后,把第一篇撕掉了。
如果这样让那个文学系的男生看到,他一定极其有兴趣吧。像他那么冷傲的人,一定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吧,反正活着也那么孤独,所以,我不用可怜他什么,只要别让人怀疑到我身上就好了。沈英打定了主意。
她完全依照日记里写的布置好小白的死亡现场。然后,每晚亮起老楼的灯光。只要有人看到,计划就成功了。
是这样吧?我看着故作惊恐的沈英。然后我就成了你计划的一部分。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她脸上的惊恐表情瞬间消失了,嘴角挑起两弯深深的笑意。我才是你的受害者。
是啊,如果警察没有找到你在外面租住的房子,发现了曾经囚禁过紫君的痕迹,那我真是多少张嘴巴也说不清了。在那晚之前,她一直被你囚禁在那个房子里,直到当晚才被弄到老楼里杀死,是吧?或者,如果那晚你和我都死掉了,你和小白他们,就真的都变成我的受害者了。
她笑起来。我也看着她笑。
我们都一样,换成你,你也会这么做,你也会杀了他们,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她说道。
可能吧。但我不去奢求太多,同时也会时刻抱着希望。其实你也一样,你的心里也还有希望,要不然,你不会在最后对我手下留情。
她安静下来,头垂的很低,头发披散下来,缝隙里露着一只空洞的眼睛。
她的声音让我感觉她已经死掉了。
死是最难的,我把刀放在自己的皮肉上,想象着一会儿鲜血涌出来的样子。心里想着,那一定很疼吧,但是会比现在活着的心情还疼吗?还有小白,她疼吗?紫君疼吗?余成一呢?都说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可我们都活成了这个样子,世界却总看不到,我们死了,这个世界会疼吗? 刀子割下去,血涌出来,可是很奇怪,并不疼,可能被心里的疼掩盖了吧。说完,她沉默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打开,递给她。
是警方找到的小白的日记。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10月10日,只写了一句话,这句话成了她的绝笔。
师姐,我想,这句话应该小白是写给你的。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马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默默的出门,跟门口外面的警官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沈英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白写道:
一想到你那么爱我,你再多的缺点和不好,我也选择了原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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