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你在哪里?
我们见一面吧。
……
当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T51才刚刚跑起来,迈着缓慢而笨拙的步子,颤颤悠悠的,似乎很不情愿才离开了站台。
此时,一场规模中等的战役刚刚结束,战场尚待打扫,过道上挤满了乘客,大大小小的行李横七竖八地胡乱堆放着,让人寸步难行。又闷又热,车门关闭的一刻,热浪合着旷野最原始的劲风,奋不顾身的冲进了车厢。
七月,是被命运锻造过的火热年华,激情尚未褪尽冷却,火星四溅中,依稀可辨每一个离别的场景,反反复复,每时每刻,持续上演,以致许多年后还会出现在夜阑幽梦里。
泪水混合着汗水,也夹杂着无言的感伤,留在青涩的衣襟上,开出一朵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记忆之花。这是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七月……
汗水流进了眼睛,像一条蠕动的小虫,起初没有感觉,稍后却辛辣无比,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顾不得许多,连忙用湿哒哒的胳膊蹭了蹭眼睛,其实也是汗水,但还是觉得好了一些。
我长舒一口气,抬眼望去,看清这节车厢里多数人是和我一样的学生,他们多半穿着黑白两色T恤衫,几乎清一色的戴着近视眼镜,只是款式稍有不同。
“为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喜欢穿鲜亮的衣裳啊,不是黑就是白,看着就老气横秋的。”有一次奶奶问我,边说着还顽皮的撇了撇嘴,一幅嫌弃的神情,活像个小孩子。
“因为显得很酷啊!”我抱着她的肩膀,像拥着一棵温柔敦厚的大树,傻兮兮的笑着回答她,“您不是也不爱穿花色吗?”
我以为一树翠荫会一直为我遮住骄阳的曝晒,避去人世间的如晦风雨。而如今,四壁默然。那个俏皮的老太太离开我,自个儿去远方潇洒啦。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我依然可以轻轻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知道那个地方。
眼前的单一色调,让我记起来,原来,他也喜欢穿黑色的T恤衫啊,本来人就长得黑,高高壮壮的,好在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显得斯文多了。他叫,什么来……
“我叫金志峰,机械制造专业023班的团支部书记,很高兴认识大家。”说完,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抬起头望向黑板,凝视了一会儿。不禁赞道:好漂亮的字呵!落笔有力,字体匀称饱满,透着自信儒雅。名字也好,敦厚响亮。我用眼角悄悄地瞄着这个额头黝黑的少年,那一刻,好感油然而生。
你一定有过这样的体验,到了至情时,言语往往变得多余。此刻,我久久凝视着手机屏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已踏上回乡的列车,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啦,我感到很惋惜……”(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没想到你会发信息给我,我好激动啊……”(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是今天——毕业离校的日子……”(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我也想见你……”(字符跳动,呼吸急促,怎么这样热,空调没开?)
我也想见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十月的江南,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温润的秋风,像一位老朋友如约而至,不紧不慢的打身旁轻盈走过,拍了拍你的肩头。
同学们喜欢结伴而游,首选鼋头渚。虽说四月可以看到漫坡的樱花,但是金秋的舒爽与曼柔,又别有一番滋味。人们说,樱花是最接近死亡的花。那么,赏玩樱花岂不是在绚烂的死神面前漫步?
秋天也好。在静谧而广袤的太湖边毫无目的漫步,看看碧水绿树,听听古风弦音——那来自吴越时代的歌谣。走着,看着,盯得久了,碧水悠悠的太湖,让你的眼睛眩晕起来,哄着你入睡,你感到无比的平静。
走累了,去景区的小店买一根糯糯的煮玉米,娇嫩的金黄,颗颗饱满,无拘无束的咬上一口,惬意舒爽。玉米粒黏着牙了?顺一口康师傅矿泉水,滋味甜淡。
这一刻,仿佛世间遥远,好的坏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了。
谁先提议的呢?估计都是听学长学姐们说的吧,这一期的团干培训班就要结业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要去哪里玩——去鼋头渚吧!几乎异口同声。票价便宜,地方宽敞,有山有水,不是很好吗。
记得一条湖畔林荫路通向景区,左首是山,右首是湖。湖风从四面八方轻轻的吹来,丝丝缕缕,温柔亲切,不由人放慢了步伐。团干班二十多个少年人,没有整齐的队伍,就那么三三两两的缓行着,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彼此分享着小秘密;男孩儿们沉默不语,低头想着心事。
鼋头渚不仅是自然山水,也有不少人造景观。记得有个天鹅池,一个不大的人工湖,四周合围种了些高树,葱葱茏茏,玉树临风,颇有些意境。湖心有座石砌小桥,造型古朴,有人登上小桥,附身望向湖水,数着有几只天鹅从桥洞下穿游而过,高兴了,又举起手中的相机,殊不知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淡淡风景。
天鹅果然忠贞,往往成双入对,但它们总是默默不语,显然心有灵犀。偶尔有只落单的天鹅,看的人心里倒有几分同情。那伸长的脖颈、低垂的额头,优美的身影孤独的倒映在小小的湖水中,微微激起的涟漪,荡漾起不为人知的伤心情歌,你要用心才能听见。
我静静的坐在湖边,忘记了流水、落花、天鹅,以及对面的你。
回过神来,才发现你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冲锋衣,表面材质泛起不那么刺眼的光亮。这让我注意到了你。你手里正拿着面包,一小块一小块撕碎,缓缓投入湖中,是在吸引天鹅吗?不,恐怕这些高贵的精灵们不会屈尊驾到的。一群锦鲤游了过来,你挤着我,我挨着你,霎时间像团崩裂的浓浆,混合了红白绿色,一时间分不清彼此。水世界的喧嚣,衬托得岸上的风景更加安静了。
此时,你开心的笑起来,厚厚的镜片让你显得有些笨拙,该死的阳光反射,让我总看不清你的眼睛,被遮挡住的黝黑的脸庞漾起轻微的波澜,并扯动着嘴角微微上扬,于是,两排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如珠似宝。
我应该走近你吗?与你滆湖相望的我踌躇起来。我愿意与你交谈,倾听你悦耳的嗓音;更愿意与你并肩而行,嗅闻你身上散发出的雄性体味。
我应该走近你吗。微风中的我,站立于你的对岸,如前世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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