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30岁生日。
这是他第一次留意自己的生日，小时候家里穷，过不起。后来工作挣了钱，却没有人一起过——一直没找女朋友。
他在一所重理轻文的寄宿高中教语文，21岁开始工作，至今9年，带了3届学生。
今天有两节作文课，刚起床他的心已经飞到教室，他想早点见到她，就当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离上课还有5分钟，他就走进了教室，平常他从不这样，在学生眼中，他是个从不占课拖堂的谦谦君子。他示意学生们不必紧张，继续休息，该玩玩，该闹闹，顺便瞥了一眼她的位置。
昨天晚上偷跑出去打游戏了吧，她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一如既往趁着下课时间补觉。同桌男生跟别人打闹，撞了她两下，她恼火地一拍桌子，骂了句滚，继续争分夺秒地埋头睡，男生跟她关系不错，习惯了，冲她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假装翻看教案，遮掩嘴角的笑意。
上课，按照惯例，先读上一次的优秀作文，他第一个拿起她的作文，她哈欠连天，看起来满不在乎，眼里却泛着狡黠。
布置完本次作文题目，她看了看手表，时间充裕，先睡会儿吧。班里好几个经常通宵打游戏的男生显然也是同样想法，但他眼里只看到她。
她的马尾辫稍散在脖子里，像只懒散的猫，贪玩，手臂晒成古铜色，一圈浅象牙色的指甲，既没有可以留起，也没有刻意修剪。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她座位旁，同桌的男生赶紧用胳膊碰了碰她。
“站起来写。”
她瞅了瞅教室后排一小片睡着的男生，疑惑地看着语文老师。
“说你呢，站起来。”
不情不愿嘟嘟囔囔地站起来，翻开作文本，开始琢磨。她喜欢写，无论如何她都喜欢，他知道。
大脑一片空白，回到讲台，坐下，感觉竟是兴奋的，好像他也回到了中学时代，青涩的男生表达对女生的喜欢，就是小小地欺负她一下。
时间过得飞快，作文课一次上课下课，一周最美好的日子就过去来，作文课几次上课下课，毕业就来了。
走廊偶遇，她随口的一句“老师好”，让他回味半天，余光里偶尔她的身影一闪，他就闭上眼睛，让那个简短的画面一帧帧地回放。高考越近，他越觉得自己像个偷内衣的变态，拼命多留点关于她的记忆。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从几个常来往的学生那，偶尔听说她的近况，找了工作，辞了，又找，恋爱了，分手了，每当他觉得她失意，总会想起17岁的她，爆脾气，笑得明媚。
“这点事，她应该过得去。”
他总在心里想着：要是再严重一点，我就找到她，帮她一把。至于为什么帮她，他从没想过。这么多年来，但凡关于她的想法，他从不敢深想，他怕成为令自己唾弃的人。
那年，他40岁，她27，出了第一本书，不算畅销，本地小电视台有一次关于她的采访。
第一眼看到镜头里的她，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她更显成熟了，虽然经过化妆修饰，但无法掩盖的，大大咧咧不乏幽默的言语表达，她说话时偶尔眯起眼睛，透着狡黠，让他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只要看一眼，他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果然还是我认识的她，一点没变。好像她刻意不做改变，好像他们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等，让他觉得几十年的默默观望，都值了。
这次采访，她说起一件小事：
小时候学习差得要命，除了作文。有一次上作文课，班里好多人都在睡觉，老师唯独让我罚站，虽然当时装作无所谓，但其实心里特别感激。他让我有一种感觉：我这辈子就要干与写作相关的事，因为有人在乎。
那一刻，她看着镜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语文老师，十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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