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

九月的笑忘书，竟无人知晓。

近郊山头染了枫叶之火，山腰的绿色婉转于金黄的天地，一派天真地等秋。九月天凉疾弛而到，而我只关心落叶与瑞雪的争辩，须臾在繁琐的凡尘之间，不可终日。生活让人疲乏，在现实的边缘游走，无暇思考矛盾的核心。然后，游思。

直到一本陌生的书信集子飘于眼前，印了沉甸甸地一番回忆。是陌生的一对璧人，由相知、相识、相爱，再到结婚，几十年的书信往来，集合于一本册子。我惴惴不安，却按捺不住，原谅我的好奇啊——所有珍爱的回忆都不应该孤傲地绝版。

然而，当我把书页翻到最后一页时，秋的一丝寒气却帘缝蹑足而来。九月的北京煞白了脸，赶走夏的炎热，换上清高的模样。往来之间，让人措手不及，文的末，竟然是生与死，两重天，情何以堪呢？

同样让人无法释怀的，是书信中的对话。原谅我的卤莽与冲动，把你们的一品心事缝进我简陋的文字，你们朴实无华的风采，到我手中却成了缝缝补补的百衲图。

现代爱情故事，已然淡出了这样的坚贞与质朴。

80年代末，他们屡次不能如愿。她在京，他在长（春）。原以为可顺利调往，却奈何天意弄人。一次次车站小别，她和他都默默相望，相忘于红尘，相守于江湖，笑着分开，哭着回忆。

他的衣袖沾满时光的纤维，终的，还是把她迎娶回家。她不要彩礼，也不要举办婚礼，她说，人是最重要的，况且你我聚少离多，把时间留给你吧。

眷顾她一片深情，疾风骤雨有他为她挡着。他没有身高、没有门第、没有地位，有的是赤子之心与深邃的思想。她漂亮、懂事，在中学时就以校花闻名，内外皆美，追求者众。这样的他，居然依旧虏获了她的芳心。莫名地，他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

她在日记里吐露心声：“为了你我将离京返长（春），为了你我拒名门贵子，为了你我名利面前不变心，金钱面前不动情，权势面前不屈从，为了你我可以献出一颗赤诚的少女之心。”

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他们乘着爱情的一叶方舟，乘桴浮于海，时光辗转，好几个春秋已逝。

他把记忆的碎片都刻在脑海里，周末的清晨， 她于房间沉睡，呼吸匀称，面容姣好。他希冀这宁静别从指缝中溜走，他渴望在她年轻的生命时辰里，能记载这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若每每回忆过往，便能取出诵读。

他说，能做知己的必是女人中的精品，能拥有知己的必是男人中的智者。

若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华美的文章。可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与她的人生竟然剑转偏锋。

那时侯，她忽的被查出癌症，晚期，病灶难靖，她开始心力交瘁，憔悴起来。他珍贵她的生命，大大地甚于自己的。几年前，他突发脑出血，病危书冷酷而至，她毅然决然，有我在，就有他在。精心呵护，始终不离不弃，诚意感动天地，他幽幽转醒，恢复意识，又能下床走路，虽然只能用左手书写，疾病给他的肉身留下重重的一伐。命，是她捡回来的，但如今，疾病又把她推上生与死的悬崖。

一日，月光大片大片洒落一地。忽然间，他看见她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十分伤感。她语重心长，“若我百日，不可大操大办，要把女儿抚养成才。”

他背过身子，暗暗掉泪，却不能当与她面。

她终久走了。他把后半生的岁月锁进与她的梦土。无尽的月夜，只有宿命的风划过旷野。

关于他和她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