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似乎没有在家待过几日。六岁上学前班起,白天的时间都在学校,下学回家又多是在外面疯耍,至夜黑风高慈母唤引方归家安寝,如此往复直到初中开始寄宿。照例,初中是一周回家一次,高中是一月回家一次,大学是半年回家一次,工作是几年回家一次。细细算来,自大学离开故乡,至今已近十载。也就是说,我生命里有十年的时间,曾经属于过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且仅此一次。都说光阴易逝,也只有在回顾时方明白“匆匆”的确切含义。

于我而言,家,就是我最开始出发以及最终回归之所。我所有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任性的小脾气、泛滥的自尊心,都源于此;那种对高山黄土的情怀、对田野清风的迷恋、对风雷雨雪的热衷,无法言喻;还有我不停求索的梦幻、对待诗酒田园的追求以及仗剑天涯柔情漫天的小执着,生根发芽,恣意长大。我在那个小山村里种下了一个多年以后必须回返采摘的小种子,不知道是个金灿灿的幸福树,还是一堆堆苦涩的刺果子。
我怕冷,可我喜欢家乡冬天的一切。村头石井边的马槽子里面流出的水,铺就了一个小小溜冰场;树梢上挂满了雪霜,屋檐下倒垂着冰棱,窗户上覆盖着窗花;灶柴灰里面煨着冻山药,炕头上发着面,锅子里面煎着香喷喷的带鱼块; 两只插进袖筒的手冻成了肉包子,清鼻涕把衣服抹成了黑铁皮;戴着狗皮帽子、套着羊毛毡子鞋靰鞡、披着军大衣的牧羊人,一路走一路拿着小铲子捡牛粪;荒野里的风吹着枯萎的草丛,松树塔晃来荡去好似小灯笼,沙棘树灿烂的红果摇曳生姿,雪原上小动物的小脚印……多得是我爱它的理由。
我也喜爱这炎炎夏日,再闷热也无非是中个暑,大多数时候照样是凉飕飕的好日子。骤雨初歇,天蓝的仿佛宝石映在眉心,云白的如同轻纱拂面,一股子裹挟着泥土芬芳的空气轻轻撩过,觉得整个世界都干净到了骨子里。小憩初醒的午后,杨树叶子呼啦啦颤着,将斑驳的阳光播撒在扎堆唠嗑的男女身上,清风编织了一个又温热又清凉的梦,足以让我们笑闹着度过所有的生命。这才是属于我的夏天!
我记着清明时扎过的五彩线、姐姐妹妹打过的耳洞;记得端午时挂在大门框上的纸葫芦,萦绕身侧的艾草香;记得八月节上坟的路,掰成两半的月饼里面露出的玫瑰丝;记得深秋的田埂上覆着的白霜,蔫掉的辣椒秧;记得焗锅的吆喝,爆米花的嘭嘭;记得杀猪的嘶鸣喜庆,贴对联的激动心情……
我在这仅有的十年光阴里,体尝了我所有的喜爱、恐惧、悲愁。即便日后我经历的远甚于前者,仍觉得轻微到不足以为外人道。我留下了所有的遗恨、缺憾,故意等到实在无法得活的某个时候,回去一点点去填补、去修复,去重新焕发出一个全新的我。
回望,近或遥远
迷雾中的石子路
牵引,来或去
向前吧,未知的神灵在召唤
不知你早已踏上了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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