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经常忙碌到深夜才回家，别人痛惜我过得辛苦，但我过后忆起，都觉得是游戏，是好玩。甚至病倒了，康复之后都认为是到另一个环境里体验了一番。所有的当时的伤痛和欢乐之后，都觉得是游戏，是好玩。夜归，无论步行还是坐车，无论满腹心事还是充实轻松，常常欣慰：总在清明临风夜，冷风吹去几多愁。并“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因为，我会背诵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它能给我一种贴切而浓烈的力量，提振我的精气神儿；因为，我也会背诵刘禹锡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它能令我神往晚照的满天彤红、灿烂无比，不断累积起浓浓的渴望。不消沉，不黯然，积极进取，乐观旷达，是我的追求呢！
但今天，读了英国罗素的一句话，我想我的支柱或者坍塌了。
“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应该像河水一样——开始是细小的，被限制在狭窄的两岸之间，然后热烈地冲过巨石，滑下瀑布。渐渐地，河道变宽了，河岸扩展了，河水流得平稳了。最后河水流入了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而后便毫无痛苦地摆脱了自身的存在。”
它击中了我了！它让我明悟：我打了鸡血一样儿的生活竟不是我有一颗不老的勇敢的心，而是我依然陷于“狭窄的两岸之间”只好“热烈地冲过巨石”。
于是，再读《龟虽寿》。
03
公元208年初曹操平定乌桓叛乱、消灭袁绍残余势力。挥剑成歌、横槊赋诗、一生戎马的豪情岁月冼炼中，曹操老了。曹操此时已经雄踞北方，但国事繁巨、南征北战仍构成他全部的生活。53岁的曹操，他要南下征讨荆、吴了。像以往一样，每遇大的征战曹操都会给自己熬制一碗浓烈的鸡汤。他慨然而歌：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后人遂将《龟虽寿》誉为老年人的千古第一励志之作。
但此时曹操真的意气风发豪情满怀么？杀伐的血腥，军旅的颠沛，真的是一个老年人乐而不疲的追求么？这或者是群狼环伺下，无奈的精神鸦片的吞食！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开篇即写生命之竟，叹躯体化为土灰，这不是为诗歌奠下悲哀的基调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又写已然伏于枥的老马，还存千里之志。志向远大则远大矣，但不是空怀了一腔热血么？一如暮年英雄，尚能饭否？有足足的壮心又能怎么样呢？报国有壮心，杀贼无余力，这能是豪情？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人寿命长短，当然不完全取决于上天，但最终能逃脱天命么？调养身心，可以益寿延年。晚年的曹操可是在享养怡之福么？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倒底是幸运的欢歌，还是凄凉的咏叹？
03
也许，正应了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我的格局的小家子气怎配得上去揣测一个英雄了得功高盖世的超常之人的心态呢？英雄的心境，我竟不懂。
有人评《龟虽寿》“抒发了诗人不甘衰老、不信天命、奋斗不息、对伟大理想的追求永不停止的壮志豪情。”这当然没毛病。但，无论如何曹操的诗文有气魄雄伟，慷慨悲凉的特色，是凡人可感，举世公认的。比如：《观沧海》中，面对萧瑟秋风，极写大海的辽阔壮美。《短歌行》里，对美酒却歌人生之去日苦多。更不用说《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也不用说《苦寒行》里“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如此，过份夸张《龟虽寿》的积极正面，也是一种扭曲吧。
我的再解读《龟虽寿》或者还可以联系《短歌行》来说说。在赤壁之战前夕，曹操乘灭袁绍之余威，率百万雄师，指江南一隅，把酒面对众将士，却作出感慨时间不够长，人才不够用，无依无靠的诗来。在热闹非凡的并需鸡汤壮心的宴会之上却不能摆脱心中的愁苦，慷慨激昂之中是深深的忧患和浓浓的悲痛。或者竟还能感受到些遗言的味道！这是大战在即的统帅应该流露出的心声么？最刺痛他的是什么？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的汲汲营营一生早败给了四十岁，并于接近天命之数时却愈发觉得“天命，只可知其不可知。”54岁的曹操呢？壮烈人生，一世豪情，天下一人，千秋伟名的曹操呢？面对天命之年，他也是愈发觉得“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龟虽寿》一定是深隐了一曲将死的无可奈何的哀歌的。
04
老之将至，乐而忘忧，才是养怡之福，才是养生之道。我的生命的大河何时才“流得平稳”，平静入海，“毫无痛苦地摆脱了自身的存在”呢？
人这一辈子得多少“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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