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陈天和江依依？
用百度搜索，答案是分别有1077个陈天和968个江依依均匀分布在各个年龄层与各行各业上，不难算出陈天和江依依的组合一共有1042536种，但在其中只有唯一一种组合注定是个错误。这样表述，就不难明白为何王余要调侃陈天和江依依之间简直是千年王八级别的孽缘了。
陈天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自己兄弟王余和自己的伟大友谊时，总是无不动情地以“当年介绍江依依给我”开头再咬牙切齿地以“如果没有江依依”结尾，就好像兄弟情的起承转合都是江依依而王余在这段友谊里扮演的不过只是仙女教母或者老鸨一类的多余角色。悔不当初，王余痛心疾首地总结道，自己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狼是叫陈天的狼，身是江依依的身。作为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终结的见证人，王余曾无数次后悔自己的无心之举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不过这个时候陈天总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有些人注定要相遇。”陈天这样告诉王余，“可能被推迟，但最终一定要相遇。”
二．
“我喜欢风，是因为/我在有风的日子里遇见你/从此/我生活里的每一阵风里/都有你的身影。”
陈天与江依依的相遇是在一个有风的日子。
那时陈天到王余家拿东西，等了半天，开门的却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满脸狐疑地盯着他。陈天心一惊下意识往后退，这时候王余大喊着“冤枉”从后面跑过来把陈天拉进门，说：“你不要瞎想这是我表妹姓江名依依二八年华，来来来认识一下就好。”陈天说“哦。”于是王余又拉住陈天到角落悄悄告诉他：“小丫头是过来散心的，她父母刚离婚，有点受刺激，不肯开口，你情商比我高你说说看怎么办。”陈天心想我又不是她表哥我怎么知道，但出于人道主义或是国际主义精神他还是迟疑地开口说：“我试试？”王余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拼命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给你留个自由发挥的空间，完事后东西在我房间桌上自己拿走，你加油。”说完就毫不犹豫大义凛然地拉开大门冲了出去，留下陈天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陈天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江依依，苦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坐下来，在小姑娘满脸警惕中他不慌不忙地酝酿了三秒钟，接着用尽量温柔的腔调开口说：“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未必是我们所想的那样，父母之间分开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因此你真的不要把过错归结于自己身上。”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从警惕慢慢转变成狐疑，但始终没有出现理想中的释然，这时陈天看着窗外的落叶突发灵感地说：“你看我们就好比这片叶子，被风吹落身不由己，但这不是叶子做错了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大风里不断向前不再留恋回头。”
江依依听完后低下头还是一言不发，正当陈天怀疑是不是和她讲这些道理还是太早了一点时，他突然听到江依依用很低的声音说：“我要喝橙汁。”
明明我才是客人啊，陈天有些哀怨地想，还是起身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橙汁给江依依。看着江依依昂着脑袋一口气喝下去的样子他下意识说：“慢点喝这样子伤胃。”于是江依依停下动作，看向他，认真地说：“我爸也这么说过我。”，接着继续沉默不语。
从此王余听江依依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变成了：“陈天在哪？”
三．
陈天还在自己二十岁的生活中挣扎着。
二十岁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忧愁——从学业到生活，那些烦恼细碎而繁多。二十岁的青年往往抛弃了十八岁时曾有过的敏感，转而换取踏入成年世界的资格证明。他们常常为自己更加成熟更加周密的思维而自豪，即便在另外一些细枝末节上，他们善意地选择忽视来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而十八岁的江依依在二十岁的陈天的认知里，大概就被归于这一类“不必要”里。
跨入十八岁的江依依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一个女孩向女青年的蜕变，在一夜之间穿上了高跟鞋也画上了妆。如果不是眉眼间那种熟悉的倔强神情还是和两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的一模一样，陈天都有理由相信这是另外一个人。而江依依也不负所望地完美继承了家族基因，展现出和表哥王余一样的无赖潜质。这种无赖潜质导致的结果就是江依依直接离家出走冲到陈天的大学里，对着心惊肉跳的陈天大声喊出：“陈天我喜欢你，所以你必须和我在一起。”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当然，在大脑完全呆滞的时候，陈天还是出于本能及时选择了拒绝。
“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一个成年人忧虑的事情还有很多，欧洲的暴恐非洲的饥荒，中东的战乱还没结束共产主义还没建成，作为一个四肢健全思维敏捷的青年，我怎么能把心思放在无聊的谈情说爱上面呢？”后来谈起这件事陈天大义凛然地对着王余解释道。于是王余冷笑着拍着桌子回呛说：“说得好但还是掩盖不了你实际上道貌岸然大尾巴狼的本质，点了火就准备跑路，陈天我提醒你，这是要被浸猪笼的。”
陈天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苦笑着说：“你要知道有些事情看似合情合理但是在当事人眼里却是莫名其妙，王余你用不着跟我打哑迷我知道你在说江依依，可是这事真说不好。”陈天顿了顿，接着有点心虚地说：“毕竟这两年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真的。”
王余说：“行吧你这样子我也没有办法，反正又不是我的事，和你说这么多纯粹是我自讨没趣。”王余推开椅子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敲着桌面说：“善意提醒，江依依这几天准备找你好好谈谈，你好自为之。”说完带着恶趣味的笑容满足地离开，留下陈天一个人在原地愁眉苦脸。
谈谈就谈谈呗，陈天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四.
“我漂亮吗？”
江依依双手叉着腰居高临下地问陈天。
陈天坐在茶楼的椅子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女孩而是女人——江依依今天穿着棕色风衣踩着长靴，特意画上的红色眼影使得这张精致的脸看上去十分有侵略性。“我漂亮吗？”江依依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陈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由衷地回答：“漂亮，很漂亮的。”
江依依蹙起眉头抿起嘴唇，用六分不满四分疑惑地语气咄咄逼人地继续发问：“那你为什么不爱我？”
“哦，亲爱的，并不是这样的。”陈天苦笑着摇摇头说，“来，你先坐下来，我来告诉你，爱情不是这样简单的。”
“因为所以这样的逻辑是不适用于爱情的，依依，爱情本身是不讲逻辑的。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为之付出就能理所当然的，事情的结局总是偏离我们的预想——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可以理解吗？”
江依依沉默了几秒说：“可我们在说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不是我们的，准确说是你对我的感情。”陈天交叉着手托住下巴，认真地说，“但道理也是一样的 。你想想，你喜欢我，真的有什么可靠的理由吗？”
江依依说：“陈天我要纠正你两点第一我不是喜欢你是爱你，第二既然你说了爱情是没有逻辑的那么我爱你就也不需要理由，我爱你，我爱你，我可以连续说两遍但是不需要任何证明，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既定事实。”说完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看着自相矛盾以手抚额的陈天，这个样子像极了另外一个男人她的表哥王余， 陈天想，基因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行吧，”陈天说，“那我们把问题简单化，那就是你爱我，我不爱你，对嘛？我无法阻止你爱我，你也就没法强迫我爱上你，其实就这么简单。”
“我想依依你对感情还是幼稚了一些，或许你觉得爱我只是因为我在你需要的时候给过你温暖，可是，这太草率了，就因为这个作出爱的宣告还不够成熟不够理智，你应当想清楚一点。”
他看着江依依从瞪眼到疑惑到愤怒到平静以致冷漠的神情变化——和当年相反——陈天出着一种莫名的抱歉心理安慰她说：“其实你实在没必要因为我耽误你自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优秀也会比我对你更好，因此你不妨多出去走走看看，所谓深挖墙广积粮嘛。”
江依依默默听着突然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多少使得陈天有些局促不安，“不再喝点茶吗？”他问。江依依用力笑了笑说不用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真的是爱我吗？”陈天最后补充道，多寄予了一些希望。
“Yes。”江依依想也不想抛出一句，然后像最初一样风风火火大步走出茶楼。
五．
“江依依走了。她说她要环游世界。”王余别有意味的眼神看着陈天，“是你说了些什么吧？”
陈天下意识想要说不，但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还是迟疑着点点头：“是我。”
王余难得地严肃起来叹了口气说：“看得出来我表妹是很喜欢你的，虽然我不懂你们之间那些事情但是兄弟，其实我总感觉你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对依依毫无感情。”
“那是……类似兄妹之情吧。”陈天说。
王余说行吧你这样子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我也要走了你自己还是那句话，好自为之。
“去哪里？”
“帝都，”王余点了根烟，慢悠悠地吐出烟雾，“那边有家文化公司签了我，刚好过几年去看奥运。”
“再见，再见，兄弟。”王余拍了拍陈天的肩膀转身离开。
现在，陈天终于是一个人了。
陈天想这应该就是新的生活的开始了，就算王余走了后日子有些清静，但是那些因为江依依的出现而混乱的事物总算是回归了应有的轨道上去——“这很好，很好不是吗？”陈天庆幸地想，“一切都是如愿以偿。”他回想起那段时间江依依冲到学校冲到毕业后的单位但是不论是什么地方总是能如约而至冲到他面前的那几年，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向上，这时候他惊异地发觉从十八到二十这段年华其实江依依似乎存在于每一段美好的记忆里并且无法绕开，而那双倔强地眼睛从记忆里回看其实也比他以为的好看。其实王余走后他不是没有思索过王余的话也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的拒绝是不是只是一种惯性使然与思维习惯。“或许还有其他结局的。”他想，但是江依依已经是一去不返地化身为落叶飘向全世界了。
然后他就感到漫长的茫然若失。
六．
零八年的时候，陈天收到一封信。
那是一封来自地球另一端的信件，信封上的邮戳显示这张纸片已经在他的信箱里躺了一个星期。“该死，还是工作太忙了。”他抱怨着自己，却瞄见在最中央的显眼处有人用黑色水笔清晰地写着：
“From Zhang Yiyi”
这使陈天感到莫名的一阵心烦，他急急忙忙地抽出信纸阅读起来：
“亲爱的陈天
如你所愿，我开始尝试到世界各地去认识更多的人。你说的没错，确实还有更多的有趣的灵魂等待我去发现。
呐，我也尝试着谈了几次恋爱——现在你不能说我幼稚了——言归正传，他们都对我很好，像你之前一样对我好。可是，既然我还在拿他们来和你对比，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还没有能够忘记你？
这两天坐船过大西洋，我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即便是现在让我回答那天的爱与不爱的问题，我想答案还是Yes。这可能会令你失望，抱歉，可能是我走的不够多。
只是我常常在想，我到底还要在外面走多长时间？你说过我们的命运像落叶一样有时身不由己，可是落叶也有归根的一天，我的根又会是在哪里的谁？
会是你吗？
对你而言并不亲爱的江依依
2018/5/12”
“不，”陈天颤抖着想，“既然你是Yes，那么我也能告诉你，me too。”
他呆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眼神飘移：“那么，现在的我倒是落魄的了。”他自嘲式地笑笑，这时候，他以前从未当作真的的那些记忆都像蛾子一样扑面飞过来，并且逐渐化作一个人微笑着款款地走来，看不清脸庞，可他知道她是谁——江依依。在他俯身过去尝试轻吻这不羁的灵魂手指的时候，这幻象也破碎了，这使他痛苦地闭了眼，一个人，他想，他曾认为在他生命里无关紧要的存在，其实是因为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而朴实无华。在她思念他的无数个夜晚里，他却总在用尽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为其他人其他事情忧郁。然后在现在，这个情况调转，江依依却已经在某个浑浊的夜里离开——直至地平线之下。这是一个荒谬的巧合，并且预示着某种无法抑制的结局。
陈天不无痛苦地自我反省，并且突然明白什么是心猿，那只不可琢磨的，失人理智的猿猴，为了甘美的桃硕可以不顾所有，但是，心猿，心猿，猿鸣三声泪沾裳。
他想他醒过来了，于是身后的一扇门也在一瞬间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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