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璀璨

作者: 零点壹弋一 | 来源:发表于2017-08-13 21:21 被阅读215次

写给所有与众不同的你,愿所有人尊重差异,拥抱不同。

图片来源于网络

01

2011年,我19岁,大一,军训结束后,我和同班的阿楠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阿楠喜欢音乐,从小学习钢琴,2010年因为迷恋上Wiz Khalifa,瞒着家人在身上纹上了freedom&wanna以及他的英文名字Joe。

阿楠的父亲是一位缉毒警察,母亲是一名心脑血管疾病方面的专家,一家人一身正气。因为阿楠自身的条件很好,他的父亲一直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空军。

但因为纹身,阿楠失去成为空军的资格,至此,他与父亲闹掰,无奈之下从家里搬出来备战高考。

高考结束后,阿楠在全家反对下进入了我们音乐学院,学习音乐制作,家里彻底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军训过后,他开始续头发,并召集人马做乐队。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他带着Versace的戒指,用清瘦的手指摊开一张海报:“这是维兹·卡利法,我喜欢他的音乐”他搂住我的肩膀问,“妞,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做乐队”?

“我们没钱怎么做乐队?场地怎么办?”

“没事,我最近在跑酒吧驻唱,能挣点钱。”

“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乐队?”

“我喜欢Wiz热爱自由的嘻哈精神,但我更爱rock带给我的释放和冲动,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在幽暗的隧道深处突然看到一道光一样。”

阿楠吸着烟,我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到他眼里璀璨的光,很耀目。

大一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阿楠打了很多耳洞,穿了当时并不太流行的破洞牛仔和皮上衣。

他的银制铆钉饰品反射出冷峻的光芒,阿楠外表有一点邪恶,让很多人不敢靠近。

但只有我知道,阿楠的内心有多纯粹善良。

想组乐队的决心一直活在阿楠心中,期末考试之后,他想买一把全新的电音吉他,要一万多。

2011年,三线城市的平均月工资是2500左右,服务员的工钱是10元/时。但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有信心,觉得可以为阿楠的吉他尽一点力。

在“唐食粥语”工作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末子。那年,末子只有15岁,是所有一起打工的人里最小的。

为了能找到工作,他谎报自己16岁。混熟之后,我问末子为什么不上学了,末子说他想做音乐。

我惊讶极了,问他会什么,他说会一点架子鼓,我笑了,问他只要能做音乐就行么?

末子坚定的冲我点头,目光中有不属于15岁的沉稳。下班之后,我想跟他去录一段demo给阿楠听。

“我家有点远,在郊区,从这边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晚上9点多了,你可能会误掉末班车,去吗?”我坚定的点头,跟着末子上了公交车。

车越走越偏,终点站是在市郊的一个城中村附近,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

一下车我就被漫天繁星的美所惊叹——城市已经很少有那样大面积的空地,原本有庄稼和草地的土地,因为冬季裸露着身体,杨树稀稀疏疏的点缀在旷野上,没有叶子的树枝在寒冷中有点倔强。

末子带着我穿过荒原向村庄深处走去,直到能远远看到一个巨大的废弃工厂。

他笑着说:“希拉,这是我现在暂居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酷?”

我望着破败且没有窗户的工厂,片刻失神——你能想象吗,我当时并没有同情他的处境,我觉得那地方很神秘,很美。

红色的铁门已经有一点斑驳,空旷的一整层,一张简单的床和各种CD碟片,1.8m的床上是印着苏格拉底头像红黑相间的床单。

末子用旧报纸包裹了整个墙壁,还做了各种各样的喷绘。地面上的灰色地毯和咖色布艺沙发非常搭,架子鼓在一个装满酒的玻璃橱柜旁边的空地上。

他用砖和水泥砌了一个台子,用绿色绒布覆盖,当作可以喝酒的吧台。他自己用木头做了吊柜,漆没有涂匀,开放式的吊柜里摆着这种各样的餐具。

水电线路是他找人改造过的,多出来的线被他用胶布粘在墙壁或地板上,昏暗的灯光有种令人平静的力量,浴缸是用玻璃包裹的,很透明——房间里四处弥漫着深刻的孤独。

呆滞了几分钟之后,我激动的给阿楠打电话,希望他无论如何也要打车过来看一下。

我带着末子在寒风中冲远远走来的黑影招手,阿楠跟我一样爱着空旷的土地,因为偌大的自由在无人的黑暗中漂浮,静默的灯光昭示着一份守候。

就这样,我们确定了乐队的鼓手和场地,没错,就是在末子的废旧工厂里。

我们开始了一段永不消逝的璀璨时光。

02

通过末子,我们认识了一个酒吧老板,大家叫他龙哥。龙哥是个留着胡子、年近中年男人,身上透露出一种艺术气质。

他原本是一名音乐教授,崇尚本真生活的他通过几年的积累,开了现在的“镜音”。

在末子的推荐下,阿楠开始在“镜音”驻唱,我和末子结束了餐厅的打工,我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资。

只要没课我们就来龙哥店里,帮忙或者排练,龙哥按小时给我们结薪水。每天晚上我们各自结束工作之后,龙哥总要在内厅里带我们煮火锅、喝啤酒。

2011年12月8日,阿楠向龙哥说了他想组乐队的事,让龙哥帮着留意。没想到龙哥竟一拍桌子决定来当我们的keyboard。

龙哥拿出一盒叫做black devil的日本烟给末子和阿楠抽,他俩瞬间像孩子一样开心。

雪花盛放在那天的夜幕中,我们四个人一边打麻将一边想着该给乐队起个怎样的名字。灯光雀跃在每一件玻璃制品上,我感觉连天花板都在微笑。

末子说不如掷骰子摸牌,点大的先摸,我说这个好,感觉就像人生一样不确定,有6的时候也有down的时候。

龙哥突然大笑起来,拍手说:“希拉这个比喻真好,不如乐队就叫骰子?”大家竟一致同意这种说法,没想到,乐队的名字定的这么不正经。

暴雪之中,我和阿楠簇拥着往学校走,雪地里留下我们深深浅浅的脚印。

回去的时候赶上锁楼,我俩最终在网吧开单间包夜。他玩了整晚CS,我看了一部泰国电影,叫做《Yes or No 1》(中文译名《想爱就爱》)。是一部讲女同的电影,最后,两位女主快要分开了,我泪流满面。

这部电影之后,我对同性恋多了一份理解和尊重。阿楠弃了战队过来拥抱我,他擦着我的眼泪。

“阿楠,按照每个人一生与3000个人相遇的概率,要想彼此相爱,只有千万分之五的概率,爱情本就那么难,为什么不能想爱就爱?”

阿楠将我埋在怀中,他的手穿过我的发丝抚摸着我的头,不久,他突然说,“希拉,我们在一起吧?”

我怔住,从他怀里抬起头,他握着我的肩膀,平静的看着我。我点点头,他笑着吻了我。

我的初吻,被交付在2011年的大雪中,烟雾缭绕的网吧,我们的包间仿佛被隔绝,寂静又繁华。

03

遇到小白是在“镜音”里,他和一群人来喝酒。因为其中有一个人言语露骨的说了他与小白女朋友的事,双方争执起来。

他们坐的离吧台很近,龙哥从他们的谈话中大体了解了冲突发生的原因。

小白惹到的人是那片有名的混混团体,他们经常小偷小摸,也是拘留所的常客,但因为年龄都不满18岁,偷的又都是一些小东西,所以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眼看着双方的动静越来越大,龙哥怕出事,不得不先清空所有来喝酒的客人,阿楠和末子也赶紧上去拉架。

所谓的年轻气盛,大概就是偏要挣个对错吧。

“嘭—”的一声,一瓶没打开的燕京应声炸裂,酒沫和碎玻璃渣四处飞溅,事态即将不受控。

龙哥让我跑到下条街的“挪威茶馆”里找威哥来给双方主持公道。威哥年过四巡,微胖,仗义,黑白通吃,在那片很有威望。

威哥一听是一群黄毛小子打起来了,二话不说放下龙井就跟我往“镜音”跑,我们赶到的时候,小白的手臂正在流血。

一片狼藉中,龙哥在旁边摔碎了手边桌上的两个空瓶。巨大而尖锐的破裂声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威哥顺势往里走,感觉就像古装里的侠客出场一样。大家都在这片混,当然谁都得给威哥卖个脸,情势瞬间平息下来。

没等孩子们开口说什么,龙哥先坐下与威哥耳语了几句,我站在威哥身旁,听到内容大概是为什么发生冲突以及小白没太大过错等等。

事情很快被威哥解决了,过程中他明显偏向小白,他离开的时候,龙哥把一把古董扇子塞在他手里。

这一切都被小白看在眼里,他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哥毫无条件的帮助。

如果没有龙哥,这天他可能就会被打,几个年轻人也很可能出现难以挽回的人生悲剧——毕竟谁都无法预料意外的发生。

陪小白去医院包扎的时候才注意到,他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从大臂到后背有大面积的纹身,两边的鬓角全部剃掉,中间头发蓬乱的散着,少见的小颗粒黑色钻石鼻钉闪烁着邪魅的光芒。

医院的小护士看到我们一行人装束奇怪,又有一个手臂流血,都躲躲闪闪,只有我还算正常的,才勉强壮着胆子上来跟我询问情况。

大家看着我楼上楼下跑着交钱、拿药,都对我多了几分善意。我们的革命友谊就是那天确定下来的。

小白包扎完之后,请我们去当时最贵的一家徽菜馆吃饭,聊着聊着才知道,小白是前几年很有名气的under rocker,他们的乐队叫鹰,他是贝斯手。

但因为主唱背叛大家独自签了唱片公司,乐队最终解散了,现在其它人都没坚持做音乐了,他也是接散活。

我不敢置信,当年名燥一时的鹰,没落是因为主唱的背叛,但他或许并没有背叛音乐,他只是输给了现实。

当年鹰里最小的甘白也已经25岁了,如今,大家叫他小白,而他也很少提及过去。

阿楠兴奋的跟小白干杯,询问他是否愿意跟我们一起做“骰子”。

我们的乐队就这样凑齐了,大家为了更好的聚在一起,我和阿楠果断退宿,小白本来就没钱直接退租,决定一起改造末子的废厂房。

大家考虑到我是唯一的女孩子,竟然还主动凑钱为我打专属隔断。

那一年,我还怀有少女的纯真,刷了蓝绿色墙壁,墙上黏贴了造型时钟,二手编织藤条书架上放着杂志和书籍。

的确,我们是一群家境还不错,但过早离经叛道的孩子,没人能预想疯狂的未来,但我们在当下都没有迟疑。

寒假里,末子没有回家,我和阿楠的家就在大学所在的城市,阿楠也不能回家,小白为了玩乐队早就与家里闹崩,只有母亲还偷偷给他一笔笔的打钱。

龙哥早早关了店带着他交往7年的女友雅雅赶来。跨年那天,到处都能看到绽放在天际的烟花。我们在末子家里煮了饺子,还炒了几个家常菜。

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男孩子们聊着音乐与梦想,我读着韩寒的《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看一个妓女如何面对生活。

雅雅是生活很规律的女生,原本是龙哥的学生,始终黏在龙哥身边,后来困到不行在我的床上沉沉睡去。他们七年感情如一日,让人羡慕。

在那个夜晚,无数个未来被憧憬,寂寞的心因为音乐和陪伴而变得温暖。

2012年1月1日又开始降雪,我们在潮湿的空气中洞悉着莫名的暖意,凌晨的夜中有不愿睡去的灵魂,和所有年轻的心一样驰聘于看不见未来的轨道上。

04

整个假期,我总在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外出与大家混在一起,连我一向神经大条的老妈都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旁敲侧击的问我是不是找了男朋友,如果要是觉得好,都大学了,可以带回家里给家人看看。

年初的麦当劳排起长队,我们把手中的钱凑起来买了可乐鸡腿汉堡。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来自于阿楠他们的与众不同,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看到阿楠凶神恶煞的脸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当时的阿楠开始画眼线并且带大到夸张的圈型银耳环,头发已经长到脖颈,上面的头发被他一缕缕扎成密集的脏辫。

末子的头发用发胶黏出一种奇怪的造型,很像早几年的杀马特。

小白依旧是老样子,大冬天的穿着露肉的破洞牛仔,他的鼻钉仍旧彰显着他的魅惑属性。

只有龙哥穿着正常,呢绒大衣下藏着他对生活庄重的妥协。

孩子的哭声在嘈杂的环境里依然那么具有穿透力,很多坐的离我们比较近的人纷纷开始注意,并悄悄换了座位。

那天,阿楠眼中有一种悲伤,小白来了个锁颈式搂肩逗阿楠开心。

我想,龙哥也好,末子也好,小白也好,甚至于我自己,我们都为了心中的音乐和审美与这个世界做着顽固的对抗,没有人想服输。

那天,我用刚刚兴起的安卓手机镜头定格了大家的样子。每个人脸上都有不能被这个世界征服的稚气,包括龙哥。

但也就是这张照片,成为一根深水炸弹的导火线。

在我摆脱恋家属性的日子里,我妈突然对我的手机产生了兴趣。

趁我熟睡的时候,她用我的生日轻松解了手机的锁,当她翻阅我的相册时,就被这张充斥着奇装异服的另类照片吓到。

回过神后,她把手机拿给我爸看,我爸大发雷霆,大过年的去拜访了我的年级主任,要求学校严格对待如阿楠一样的“坏孩子”。并且从老师那里得知我已经用伪造的家长签名从学校退宿的事。

父母没收了我的手机,我妈专门跟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里守着我。

每天晚上,我听到我爸给本市其它同类大学的各种领导打电话问能不能转学的事。

泪水在他们的强迫下成为日日袭击我的怪兽,我始终在想我该怎么逃出这舒适的囚笼。

但我不知道,我妈已经以我的名义发信息给阿楠,告诉他因为家里反对所以决定分手的事。

我感觉,在我父母面前,我成为赤身裸体的人,没有得到丝毫尊重,好像他们要硬生生的在马路上扒光我的衣服一般。

麻木的寂静冲上决胜的陡坡,即将占领我心里唯一挚爱的山巅。

二月中下旬,我已经被家里软禁了近2周,也与阿楠失联了两周,思念如同洪水一样侵占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用摔东西控诉着内心的无奈。

父亲眼底的失望和母亲眼底的泪水,让我在迷惘中也多了一份愧疚,但这些都无法更改我的愤怒。

晚上,我趁他们不备,偷回了我的手机,黑名单里有许多大家打来的电话,短信首页被几十条未读信息侵占。

“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我已经不是我了,跟父母商量之后他们让我跟你分手,我觉得父母说的对,所以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如果你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会用其它措施摆脱你”。

那是我妈以我的身份发给阿楠的短信,言语冰冷而尖锐,直直刺破我的内心,我在那条短信下溃不成军。

凌晨三点,夜深人静,我冲出家门——其实,我早就可以这样做的,只是我不想让我的父母太过担心,我以为一切都能得到平衡——那天冷到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一路跑,拼命跑,生怕他们追上我。我带着从母亲大衣中偷出来的几百块钱,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看我表情慌乱,又是一个小姑娘,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忍不住崩溃的哭出声来,让他一定送我到末子的废厂房。

出租车在空无一人的冰冷街道上狂奔,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不知道充电器在哪,所以也没带出来。

当车驶入我熟悉的旷野边缘时,我坚定的指向旷野深处红色大门所在的地方。

那一刻,我忽略了司机的性别,忘记了独自一人的害怕。所幸,我遇到的是好人。

我用力敲着红色大门,末子裹着长大衣出来开门,看到我的时候他那么惊讶那么高兴。

所有人都醒了,陆陆续续的下来。一个清瘦的黑影从楼梯上一闪而下,我怔了一下,知道那是阿楠,他也怔住了。

我以为他会骂我,会不理我,没想到,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抱住我,在我肩头哭的像个孩子。

他说:“我以为我会失去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发出来的信息,一定不是”。

这个拥抱,跨过了想念的距离,我们的泪水中,有千言万语。

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身体的温度,他拥抱的力度,他颤抖的幅度。

再没有人能告诉我爱是什么,因为除了这种深刻体会到不能失去之外,我不知道如何解释爱。

05

我用小白的充电器充好了手机之后,在凌晨六点左右给我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我走了,希望他们给我自由之类的话,有些内容也很伤人。但我的确想奔赴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那时候,我对长大的需求是迫切的。

一周后,我迎来了大一下半学期的开学。我和阿楠一如既往去报到,这一次,一切好像都改变了。

班主任等着我的到来,报道完之后就把我带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办公室里,院长、副院长还有很多老师们都在,也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批斗会,准备让我投降。院长和父亲是老相识,动情的跟我谈着人生与理想。我什么都没听进去。

等在外面的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阿楠。

不久之后,阿楠的父亲和母亲也赶到了。这是我们彼此父母的第一次见面。但没想到,大家都是熟人,阿楠的母亲是被院长尊称为陈老师的人,在心脑血管疾病方面享誉全国。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两个孩子都有良好的家庭。

几个家长坐在一起声泪俱下的控诉,是时代带坏了孩子,又或许,我们结交了其他不该结交的人。

他们勉强放我们回班级上课,四个家长又出去谈了很久。

我们一起出现在课堂。班里开始出现风言风语,关于阿楠吸毒我和阿楠睡了的种种言语,中伤着我们。

可事实是,我们根本没有接触毒品的渠道,阿楠与我交往始终没有越界。前所未有的压力胁迫着我们,令我们坚强。

那天晚上,在暮色四合的操场,阿楠拉着我的手放进他的皮衣,我们一圈一圈无言的走着。

三月,春风没有破解冬季的严寒,夏天那么遥远。

龙哥知道我们的事后开着皮卡来接我们。我们再次相聚在“镜音”。

小白安慰我们,这是一条rocker终将独自走过的漫长之路,它漆黑遥远,且看不到终点。

所以有那么多人,走着走着放弃了,剪掉了头发,摧毁了信念,换上了普通的衣服,放下了手中的乐器,甘心被生活的平淡包裹在办公室里,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度过一生。

混的好点的能跟几个项目,四十几岁时,拥有让人羡慕的家庭和生活。

但摇滚的精神却是不死的,即便那么多人放弃了,可午夜梦回时,都希望能重新再回到年轻时,去做一次无悔的选择。

气氛很凝重,火锅沸腾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可沉默却令人窒息。

究竟有多少人曾尝试走过这条路?它荆棘遍布四处荒凉,甚至没有终点。

站在歌坛顶端的摇滚大神们,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他们自杀、吸毒、甚至谋杀——但心底的痛却无处控诉。

末子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来自英国的故事,这件事在当年的facebook上很火。末子翻墙去看了所有资料,故事的主角叫苏菲。

因为打扮奇怪,和他的男友一起被群殴,苏菲最终被踢到脾脏爆裂,一只眼睛被永远的摘除。挣扎半月之后,最终因为抢救无效而死亡。

这个故事让我们正视我们的独特,但我们也害怕我们的独特。

06

阿楠在重压之下,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创作灵感。

2012年4月,我们有了自己第一首个,乐队的第一个公演是在“镜音”,威哥联系了其他地下乐队来观看演出。

当电音透过音响、话筒和所有介质传递在空中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血液是沸腾的。

我大声的唱着:“When I was a child,I was dying for toys.But when I grow up,I want to trade all  for understanding……”

气氛很燃,公演很成功。但我却没从阿楠眼中看到一丝快乐。

他拥抱着我说,我必须尽快创作出更多轰动的作品,我们要被人知道,才能代表摇滚发声,我才能得到包括你我父母在内的全部谅解。

但玩音乐是烧钱的,我们别说做唱片了,连录歌的钱都没有。

2012年6月,阿楠的头发已经可以扎成满头的脏辫了,这在当时再次引起争议。

阿楠变得越来越不爱去学校。我让阿楠回学校复习功课,阿楠却用沉默回绝我。

无奈之下,我自己回学校完成了期末考试,大概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很少去末子那里。

忙完考试之后,我算了一下手中的钱,加上在“镜音”赚的,我终于可以为阿楠买一把新电音吉他了。

我偷偷约了末子出来看琴,末子一见我就问我是不和阿楠吵架了,说最近他的状态很不好,每天不分白昼的写歌练琴。

我说就是意见分歧而已,他不肯回来期末考,这不是大事,一会儿买了吉他送他他就会高兴了。

末子听我这么说也放心了不少,张罗着让小白晚上买啤酒啥的回家撸串。

当我把新电音吉他举在阿楠面前的时候,本以为他会很开心的。没想到他冰冷的说了谢谢,推开琴上楼去了。

阿楠的冷漠让小白都看不下去了,他大声喊,你这是干嘛啊,希拉和末子今天逛了一下午才给你买的琴。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阿楠把我们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或许……太想要再来一次公演了。两个多月没有新作品,龙哥那里也不是说公演就公演的,‘骰子’想公演龙哥那儿就得歇业一天,还得找威哥帮忙找乐队来听,又不是玩玩而已,他还是想被认可的。我们上次在豆瓣和活动行也就卖出20几张票,阿楠压力大,也是正常的……”

小白像大哥一样安慰着我。但我仍在心底察觉到了阿楠的异样。

2012年8月,时隔四个月之后,我们有一次在“镜音”公演,这是我四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阿楠的笑容。

他站在舞台上用心的演奏,我们在歌曲里唱到“Care about the nature of the gains and losses,is full of expectations of the world”。

唱这句的时候,所有人都泪目了,我用余光看着旁边穿墨绿色棒球服梳着脏辫的阿楠,让我那么确信对他的爱。

人一生似乎会有很多选择,但却只有极少的选择,让你在做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因为阿楠才打开的世界,无疑炫目闪耀,无限璀璨。我曾是多么平凡的女生,只因遇到他,我才知道自己可以光彩夺目。

这次公演简直一战成名,我们在地下乐队中所获得的赞誉并没有改变我们真实生活的处境。

在阿楠连挂14科的成绩面前,生活呈现出毫不留情的冰冷。

2012年9月15日,阿楠被学业警告,通知单被贴在学院公告栏上。他的名字在违禁用品宿舍、夜不归宿名单的最顶端,宋体加粗,异常醒目。

阿楠在看到这份警告的时候,眼中充满不屑。

2012年10月8日,假期过后,阿楠拒绝再来学校上课。我让龙哥劝他,但他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敲不开他的门。

我感觉我们的感情已经走到末路,巨大的不安全感和难以维系的痛苦,冰封着我的思考。

所有人想为我们做努力,但大部分时间只能是绝口不提。

阿楠开始绝食的事,是末子告诉我的。

那天我正在学校上乐理课,大课连上,十分自由,大家随时可以出出进进。末子在班门口敲玻璃示意我出去。

他紧张的告诉我,阿楠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碰过除水以外的东西了,并且除了上厕所之外都不出房间。我意识到阿楠的心理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长久来自父母的不理解、老师与同学的不理解、甚至来自路人的恶意……包括他对音乐无望的迷恋,都让他接近崩溃。

我理解阿楠的痛楚,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但我深知我能做的太少太少。

我打电话给龙哥,问他应该怎么做,龙哥让我先找阿楠谈谈。

2012年10月20日,阳光好到不像秋天。我敲阿楠的门,他很久才来开,他的目光中有种恐惧和闪躲。我走过去,想抱抱他,但他后退的步伐令我刺痛到手足无措。

龙哥带末子和小白一起下了楼,给我们留下了单独的空间。大家好像在等一场庄重谈判的胜利一样肃穆。

07

“阿楠,坐下跟我谈谈好吗?”我和阿楠一起坐在床上,阳光顺着窗户洒进来,斑驳了我们的影子,也好像停住了时间的脚步。

我们安静的坐了很久,直到阿楠能主动开口说话。“希拉,我必须向你坦诚……我……可能不太好……我自己意识得到……”他说起话来很费劲,很缓慢,连语序的组织都显得困难。

“你压力太大了,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夜晚挺可怕的。”他颤抖着双手点了一支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看到烟灰缸附近堆满了烟头,“每一天每一天……我想睡觉,但我睡不着……头疼的要炸开,闭眼睛……满脑子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在笑……他们笑的很大声……笑到我觉得害怕……”

他开始后退,我走过去,看到他眼中有泪。

“抱抱我好吗?阿楠,我太久没抱过你。”

我的泪水也来的猝不及防,阿楠瘦了好多好多,皮肤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白色,嘴角全部因为上火而溃烂。

他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我坐过去,抱紧他。

男人的脆弱更深沉,因为那赌上了他全部的自尊。

他抱着我,直到沉沉睡去,我不知道这是多久以来他获取的睡眠。

我翻阅手机查他的症状,2012年,“抑郁症”这个词出现的很少,但我仍在知乎上找到了相应的解答。

我一直陪在他旁边,看到他桌子上乱七八糟堆着的纸张,垃圾筐里有像是擦过鼻血的卫生纸。阿楠睡的时间非常短暂,大概40分钟左右,他清醒过来。

他望着我出了一会儿神:“希拉,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睡觉,其它都是靠药物。希拉……我确实不太对劲……”

“我们去看医生好吗?”我打断了他的话,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希拉,我们……分手吧。”

那天阳光很好,微风中还有一点奇妙的热度。甚至让人觉得可以被治愈。

但我的泪水却如大海倾覆,决堤而出。

我知道我应该留下来陪着阿楠。包括小白包括末子包括龙哥,他们眼神中有期待后的失落。

我们都知道阿楠出了问题,但无论故事里还是人群中,我们始终是局外人。

他在跟自己打仗。我们就像被挡在二次元的结界之外,无法闯入。

2012年11月末,小城的雪来得很早,冬日的寒冷又笼盖了整个城市。

我没事就去阿楠那边,看着他情绪渐渐好转。他开始有睡眠,开始吃东西,也慢慢能更多的交流。甚至有一首新歌想和大家一起分享。

再聚在“镜音”的时候,是为了13年第三次公演做排练。我接到阿楠家里人的电话,说阿楠奶奶病危,希望我无论如何通知阿楠。

命运有本书,谁都参不透。我反复思考之后决定告诉阿楠。

2012年11月28日,我和阿楠坐上了前往小县城的火车。一路上树木还未凋敝,但大雪却无情的抽打着叶子,这是罕见的景观。

阿楠赶到的时候,奶奶因为病情过重而陷入深度昏迷。

阿楠小时候全靠奶奶带大,奶奶的院子里四季都有鲜花,他调皮的往奶奶头发上粘过口香糖,玩泥巴粘的满脸的时候奶奶用有点粗糙的手帮他洗干净,也没少挨过打,窗台的迎春花就是被他掰断的,奶奶费了很大的力气救活了……

还有每次奶奶扯着嗓子喊他回家吃饭,他为了再逗几轮蛐蛐而不肯应答……无数个关于奶奶的场景像是被人扯着绳子拽出来,生生的在他脑子里一遍一遍播放。

阿楠哭的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奶奶在弥留之际短暂清醒,握着阿楠的手说希望他快乐的活下去,要给家里争光。

奶奶又沉沉睡去,阿楠父亲将阿楠叫到走廊,冰冷的耳光无情的响亮。我在病房里吓得不敢出半点声音。

我不知道,也许,就是这个耳光,结束了阿楠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期待。

那天夜里,奶奶百年离去。老朽的面容竟带着安详的微笑。

2012年12月25日,阿楠生日,我怎么都找不到他。龙哥开着皮卡,带着我们发疯一样的找人。

2012年12月26日清晨7点多,阿楠的父亲打电话给我们,说阿楠从自家12楼坠楼身亡。

电话那端,老人的声音是苍茫沙哑的。

我们永远失去了拥有英俊脸庞的阿楠。但我们谁都没有当场流泪。

08

2013年5月,我们的废厂房被画上拆的红圈。

2013年8月,废厂房随着爆破而崩塌。尘土飞扬中,一切故事被埋葬。

阿楠走了之后,龙哥和雅雅结婚了,末子开始珍惜生活,重新回到学校,今年四月底已经前往英国留学。

小白依然坚持音乐,只是他剪了正常的头发,取下鼻钉,找了一份正式工作,交了新女朋友,但依旧在龙哥的酒吧里驻场。

世界依然忙碌,穿梭不停的人流,像是从没失去任何人一样。

人们带着微笑走在路上,谁也不知道微笑背后藏了多少悲伤。

空气里混杂着香水味。夏天的商场依旧把冷气开到轰隆隆作响。

2017年6月18日,《死于独特》在英国上映,末子录了小视频发到我们的qq群里。

Hi,阿楠,如果你再坚持几年,就能看到五年后的中国,嘻哈和摇滚已经被年轻人广泛接受。

维兹·卡利法把see you again唱红大江南北。

脏辫因为臧鸿飞的出现成为“爱拼才会赢”的代名词。

中国有嘻哈里流传着许多under rapper的故事。

同性恋和多元成家正在变得越来越普遍。身体残疾和智力缺陷的人群正在被越来越多人关注。

“抑郁症”已经不再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疾病。艾滋病人也在被越来越平等的对待……

你的幕在郊区的陵园,每年你生日那天,我们都会带去一捧捧鲜花。

人类有各种妆发,何必碾压不同的表达?拥抱不同成为差异化表达的最终归宿。我们看着世界在进步。

Hi,阿楠,人会迷路,人会消失,人会被抹去然后重生。我们或许终将在某一天的人海中与你擦肩而过。

但我们都记得有你的日子,你对音乐的态度,你的执着,你的对抗,以及你带给我们永不消逝的璀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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