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四时的农事周而复始。农人们惊蛰、春分、小满、芒种等节气掐算的自是不会错的。啥时播春秧,啥时点玉米,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每每午秋二季,抢耕抢种,或是冬天的挑河筑港、铺路造桥,或是政治文件及时传达,都少不了上级干部的亲临指导。
我很喜欢这些干部们天天的到来。因为母亲烧得一手好菜,四里八庄不拘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母亲去“站锅”,所以,大队里来了干部,也总是在我家带饭。这不仅可以让我鹦鹉学舌地搬弄一些新名词到小伙伴们面前炫耀,更多的是伙食得到了改善。母亲哪天若是半晌时提前回家,多半是得到消息回来做饭。
大队里虽然已安排了人去街上打酒买菜,但通常也会吩咐母亲再杀一只鸡。于是在母亲抓了一些吃食嘴里“嘬嘬”有声地“诱鸡深入”的时候,我们多半也是兴奋地参战。一群鸡被我们撵的“嘎嘎”着满院子乱飞,惊魂中是总有一只跑得慢的被逮着的。二姐被吩咐去烧水。我则帮着拿碗盛水准备等鸡血。母亲弯下腰,用两腿夹着鸡翅膀,一边念念有词: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阳间一碗菜,一边左手别过鸡头,右手于脖颈处拔下一绺鸡毛,露出铜钱大一块鸡皮来,再手起刀落,极快地划过鸡脖颈,只见一股紫呜呜的血不偏不倚的喷向盛水的碗中,只有飞溅在碗壁上的血点显出怕人的红。这一过程正如恐怖片对人的吸引力,一边被阴森的音乐吓得捂了眼,一边又从指缝间小心地觑着。其时,我便是如此。
从指缝里窥见的血腥场面让我不免要张大嘴巴发出尖声的“啊”来,却也并不影响我对从大桌子上撤下来的鸡肉或是鸡汤的渴望。而这个时候,我就会很怕一个人的到来。母亲叫他书龙,住在不远的后庄上。论辈分,我该叫他哥,但他的大儿子已经和我一般大了,还有两个小的。不知道是他得着了消息,还是嗅觉灵敏,闻着了肉香,反正每次都能在大桌上的菜将撤未撤的时候,像踩着锣鼓的点一样的赶到。来了,必定是张着两只手,讪讪着说,看我这手。好像是讨水洗手一样。母亲便热情地一边舀水给他洗,一边说没吃饭吧,就在这吃。他一边“这……这……”着,仿佛不好意思,一边却也就坐了下来。残汤剩菜本就不多,却又要被别人从中分“一杯羹”。而多半在临走时,母亲还要让他带一点回去给孩子,所剩自是无几了。我和二姐心里的那个不满就会化成一股气从鼻子里“噗噗”的呼出,或是聚成一个疙瘩堆在脑门上,或是要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比如重重的走路,仿佛这声响能将这股气传导过去,让他下次别来。可是不仅预期的效果没有达到,还要落得被母亲教育: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一副苛相。书龙不容易呢!你看那几个孩子瘦的。不是生活所迫,你请人家,看人来不来!
这话大概是不假的。多年以后,读到莫言文章中的一句话:所谓自尊,面子,都是吃饱了之后的事情。原文中的这句话虽有一些别意,但用在我儿时本家哥哥的事情上,倒是和母亲的话异曲同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