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桌

    高考结束后，我才算真正地入住新屋，从而实现了人生中最庄重的交接，不但是大学与中学的交接，自由与束缚的交接，还是远方与家的交接，亲情与社会的交接。你不敢接受，但这一切已赫然摆在面前。这个小屋自然地成为了这场庄严隆重而又有些无可奈何的交接仪式的会场。

  小屋里，硬板板的地面，落白的四壁，木色的大床，前后有两个推拉式的大窗，屋里的所有陈列都把我映衬得无比渺小。

  我顿时觉得自己被抛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能给我一丝安慰的，就是那张老桌。

算不得老的老桌

说是老桌，并配不上“老”字，因为我和它分开才三年时间，它是我初中时的课桌，但于短暂易逝的青少年时期来说，于那孤寂凄冷的新屋来说，他确是有资格拍拍老腔的。桌子刚挪到屋里时我还对它有些陌生，但当我坐在它面前时，我便很快认出了它。三年过去，他依旧是四条腿，只是写字还有点颠，他依旧是一个桌面，只是给凿出了三四个似圆似方、非圆非方的洞，倒挺像几个陨石坑。它和我一样，既是这个屋里的新成员，又是个讨人嫌的老家伙。这样想来，我倒觉得那长短不一的四条腿和那几个陨石坑不是摧残与破坏，而是岁月的见证与恩赐，因为只有拥有这些残缺，它才能招来这空寂新屋的一丝怜悯，才能坦然留在这里，与我为伴。

  它也许呆，也许傻，可它一定是忠诚的。我相信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它还健在，就一定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现身，并且必须依旧是四条腿、一个桌面、几个陨石坑，丝毫无改。几十年走过后，老桌定然还是老桌，本性不改，我觉得我们自称高贵的人也未必做得到吧。

  相对于校实验室的宽大又光洁的桌子来说，我更得意我这老桌。老桌的面确是不光滑，一个坑又一个坑，堆挤在那老桌面上。一道道裂缝赫然在目，我记得，这是我用钢尺砸的，可究竟因为什么呢，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无聊，也许是气愤，也许是悲伤，所有的理由都没有了意义，都如烟飞无踪，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它已然诞生在这桌上了。不过有点裂纹什么的也不尽然是坏事，桌面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老桌和我

  初中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因为那意味着我要离开家，去县城独自生活了，我从未离开过家，更别说一走就是一两个星期了。因此那段记忆里虽总是晴天白日，却是缥缈不清。我记得那时我晚饭基本不吃，一个人缓慢地走着，透过垂柳，伴随着月光，感觉天地怎么这么陌生啊，那令我眩晕和憋堵的高楼，还有那镶嵌在高楼上的灯火，使我不禁多望了几眼家的方向。风吹柳摇，月缺人静，万家灯火，独我漫步唏嘘。我几乎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谁也不认识，并且由于成绩下落使我平添了几分自卑感，这种自卑让我失去了交往的勇气，因此我选择了孤独。这小小孩童所承担的，是思念，是坚韧，是无助，是痛苦，是浩瀚的星海和寥廓的远方。

  当我饿着肚子回到教室，我就会趴在我的课桌上，我的心里时刻飘摇着一片沙漠，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一点依靠，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支撑起我自己，我跨掉了。但令我欣喜的是当我趴倒时才发现我并不孤寂，因为这桌竟托住了我沮丧低垂的头，给了我心灵的支持，那桌，没有温度，但我感觉到了温暖，尽管它太温柔，太含蓄。

  老桌摆进了新屋，新屋还会老，也不知何时我会以“老屋”为题写文章，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风吹柳摇，月缺人静，我永远不会把它忘记，哪怕前方是无助，是痛苦，是浩瀚的星海和寥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