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老徐

司机老徐

1

老徐一点都不老，走的时候才三十几岁的样子，之所以称老，其实是个尊称，是厂里对能耐人的尊称。

2

老徐进厂的时候应该叫小徐，退伍到了厂里，办完手续，闲着没事，傍晚就到值班室和厂里保安聊天下棋，无意中透过窗户看到有俩人背着包翻出围墙，小徐大喊一声：“站住！”

不过这一声并没把俩小偷喊住，倒把保安大叔吓楞住了。小徐迅速闪出值班室，跑出厂门，看见远处的家伙正发动摩托车准备逃跑，他拉过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去，后面传来大叔焦急的声音，“别追，别追啊……咳咳。”

义无反顾的小徐追到并抓住了俩小偷，交给了看门的大叔，第二天他俩被交到厂领导。小徐真正上班的第一天，就抓了俩偷厂里东西的“小偷”，而且是骑自行车追上的摩托车，后面是以一敌二，施展擒拿手，几招拿下。这段故事风一样传遍厂区，见到他的人都窃窃私语，“哦，这就是那个新进厂的啊。”

那天，厂门口的宣传栏贴了俩张大字报，一张是表扬信：我厂汽车机修班徐向阳同志在上班第一天，以主人翁精神为保护厂里财产，见义勇为，不惧危险，抓住小偷两名……，特此通报表扬。另一张，就是处罚通告，其实就是厂里的俩个小年轻嫌工资低，偷点废铜烂铁卖些钱，买酒喝。现在是扣发当月工资，留厂查看。最后还捎带看门大叔的处罚，扣发三天工资。

当下班的工人都在看这俩张海报时，宣传栏的后面，值班室的旁边，小徐正在给老汉修自行车，老汉望着熟练修车的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3

其实小徐心里难受，他早上去机修班报到，班长不看他，却望着人事科的人说，既然他这么能抓人，能耐大啊？为啥不留在保卫科啊？人事科的科员打着哈哈笑，这位同志是汽车兵，当然放到你们班啊，再说吧，这也是厂里的决定。

只见班长一指，场子上的车都是坏的，你找一辆修吧。就抱着茶杯走了。

小徐走向那些维修车辆的时候，才注意到几个老师傅围着一台发动机边上抽烟聊天，不时有人瞄他一眼，还有几个小年轻背靠车轮坐着，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这注定是难熬的一天。

在这个一滩死水般沉寂的地方，小徐一开始没选择屈服，他阔步走近一辆老解放，开始独自检查，他一定要证明自己。

到下班的时候，所有机修班的人包括班长都吃惊的看着，小徐在车里试驾，调试到了最后一步，老师傅们看上去古井不波，其实内心自愧不如，小年轻都佩服地五体投地，纷纷从车底下钻出来，怔怔地看着小徐把工作服搭在肩上，随着下班铃声走了，每个人都看清楚他的背心，军绿色的背心，上面印着某某汽车连几个字。

略感成绩的小徐步履轻松得刚走到厂门口，却被大叔叫住，要他帮忙修自行车。

4

第二天，小徐和每个同事打完招呼，又开始修车，爬上爬下，满头大汗，正躺在底盘下面卸螺丝呢，一根烟从脑袋上当递了过来。

“徐……，老徐师傅，歇会儿吧，……，要是需要帮忙，你喊我就行，叫我小李就行。”

小徐并不抽烟，还是从车底下钻出来，接过烟，夹在耳朵上，他面对一张佩服而热切的脸，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目光。

“好啊，正好有点累了，你再拿俩把6号扳手，帮我把那几个螺帽卸了，谢谢小李。”徐师傅说得很客气。

小李答应一声，赶紧取工具，迅速爬进车底，调整身体，开始工作，伴随着徐师傅的指点，另外的几个小伙子也悄悄走过来，围着车蹲下来，都和小声交谈，时不时瞄着小徐。这让小徐很欣慰，年轻人还是愿意学东西。

一个好汉三个帮，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小李等人的帮助下，徐师傅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很遗憾，修理班没有备用的配件，无法重新装配，小李很快找来一张机修设备资料购买申请单，让他填好后又放回班长的办公桌上。

有了小李他们帮忙，徐师傅自然清闲不少，双方渐渐熟悉，话题多了不少，徐师傅这才知道，那俩个小偷，其中一个就是班长的儿子。难怪啊，对我不感冒，徐师傅恍然大悟。

“都围在一起干嘛！上班时间谁让你们聊天的，长能耐了？”机修班长抱着茶杯大喊，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跟前的。

几个小伙子也许是闲的时间太长了，好不容易有点工作成绩，几个人七嘴八舌把今天检修车辆的情况做了汇报。

“都吵吵啥！”班长大喝一声，“你们知道厂里要花多少钱买配件吗？你说买就买。都围着我干嘛？该修那辆修那辆去。”说了这么多话，始终没有看徐师傅一眼。

晚上班长组织开会，要求大家克服困难，提高效率，把损坏车辆早日捡修完善，早点投入到生产车间。一线生产供应环节严重不足，厂里已经对机修班提出了批评。

“徐师傅，你是厂领导派来的生力军，作为新同志，谁都晓得你能耐大，专业对口，有技术，作风硬，希望你能起带头作用。”说这些话，班长才真正望了他一眼。

这是要把我放火上烤啊！徐师傅心里暗自轻笑，不过这点困难还难不住他。

”只要有您的支持，保证不让咱们机修班掉队。”徐师傅展示了他作过军人的豪迈。而那几个老师傅，抽着烟，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似乎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5

场子上年久失修的车太多，反正一个人下班没事，徐师傅干脆晚上也加班，小李子过几天加入进来。

“老徐，你真快！”小李子由衷之言。徐师傅手脚麻利的爬上爬下，装配零件，他只能递递工具。

徐师傅其实也很喜欢这个上进的小伙子，效率极低，人事冗杂的大企业，偷奸耍懒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但是他选择和自己加班，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不怕辛苦，想学点本事的人。

“还能耐了还？”机修班长抱着茶杯，看着场子上没剩下几辆车了，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了无话不谈，老徐又可以去下棋了，保安大叔开玩笑要他赔被扣的工资，看见徐师傅一脸认真的表情，慌得赶忙解释。

“我现在要叫你老徐了，修车的能耐大啊！我可听说了。”大叔一边拨拉手里的棋子，一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徐师傅赶紧客气，我在部队就干这个的，刚好在厂里可以用上，没说的那么有能耐。

俩个人下着棋闲聊，大叔又问他班长对他如何？挺好的，小徐回答，要不是他支持，也不会修车修这么快。他可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对面听了这话，却呵呵笑。

6

门突然开了，厂长闯了进来。

“你是徐师傅？能开车吗？”他劈头就问徐师傅。

“到，可以！”徐师傅条件反射式的回答。伴随着棋子落地的声音，保安大叔可不想再扣工资了。

“走，路上说。”厂长拉着徐师傅就出了门卫室。留下一头雾水的大叔。

一个星期后，机修班长接到了厂部的调令，徐师傅正式调进厂部小车班。“能耐啊，乌鸦变凤凰啊！”他喃喃自语，怎么也想不通，厂里咋会调他？自己给儿子暗地里没少通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可人家进厂才几天，这就进小车班了？他把那张调令看了好几遍，还是极不情愿的交给了当事人。

事情其实很简单，下棋那天晚上，有位职工突发急性阑尾炎，当班的小车班司机请假有事不在，值班的厂长到处找人代替，有人推荐了徐师傅，对机修班修车的事迹他也略有耳闻，干脆亲自找到了门卫室。

这一路，徐师傅把老式伏特加开成了法拉利，一路飙车，开始厂长还催他快一点，后来，紧靠着座位，握紧拳头，楞是再也不敢吭声。时间就是生命，那位职工得到了及时救治，转危为安。

对这件事，厂领导也在反思，看来任何团队都需要新鲜血液的刺激。

7

小车班是普通职工最向往的部门，不但工作清闲，消息还多，而且谁家里要捎带点东西，都要去求他们。很多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徐师傅却完成了人生逆袭。未来，等待他的是无数职工求他办事的卑微笑脸和无数姑娘欲拒还迎娇羞面庞。

从此，每个人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称他为老徐师傅，就是他和大叔下棋，同龄的女职工央求他带一袋雪花膏，都发着嗲唤他为老徐师傅。看到他手足无措的跟女孩子的客气样儿，大叔忍不住打趣，哎！老徐，该你走棋了。

8

老徐师傅车修得好，车开得快。

有他在，小车班的车总是利利索索，从来都没有误过事，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就自己擦车。他擦车和别人不一样，别的老司机都是擦干净车外壳，玻璃，座位，脚垫就得。

他呢，不但把那些都整干净，他又用自己的牙刷，沾点洗衣粉，把汽车内部尤其发动机的沟沟槽槽都擦的锃光瓦亮，可是别的小车司机却认为这是在表现。有一次让机修班长看到了，他竟然夸张地说，老徐，这真能耐啊！说着，还拍拍老徐的肩膀。

老徐师傅可不管这句话到底啥意思，他该干嘛就干嘛。有一天，他擦车没擦完，已经下班了他还一直在做，保安大叔走到跟前观察他擦车，望着那把小牙刷一丝不苟的认真劲，不由得赞叹：“老徐师傅，你是真喜欢车啊！”

9

优点有时候却成了缺点。

开始，不管是谁，出去办事都喜欢老徐开车，后来，他们渐渐就不乐意了。那年头，没限速，早去早办事，出门人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办私事，可是老徐不乐意，公事办完就返回，而是开得更快，必定赶到中午下班，打着喇叭，呼啸回厂，把回家的工人吓得都躲在路边。

这样的事多次发生，以至于到了下班时间，听说老徐还没回来，回家的工人都在路边走，包括骑车的人，每个人都在等他飞驶而来。

这可是得罪大众的事，保安大叔好心提醒了几次，老徐师傅总是自信满满:“没事，我的技术，不可能的！”在厂里，老徐对自己的开车技术有完全的心理优势，那是独孤求败啊！

当然，谁家有个急事，都还是要拜托老徐师傅的。

10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来年开春，他和供销科的人出去办事，超车的时候，路太滑，没躲开迎面开来的卡车，出了重大事故。据说，他醒来就说了一句话，下辈子再也不开快车了。

老徐师傅是厂里的名人，很多人都知道了当天的事，机修班长抱着茶杯就说了一句:能耐人都死在了能耐上。

这句话，保安大叔也说了，他看着那辆被撞得报废的小车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