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言又来到三途的时候,阿七给他上了一壶茶,只有一个杯子,陆言让她多拿一个杯子,待把杯子拿来时才发现他的身侧有一个女子,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阿七递茶杯给她她也不接,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直让人心里犯怵,陆言接过杯子后阿七赶紧退回账台后面去。
“两位慢用。”
陆言轻轻拍那女子的手,她才稍微平静下来,但手依然没有放开。忘川不知何时已到桌前,端起两杯茶中的一杯。
“今日子时,陆府后院池塘。”
“多谢姑娘。”
忘川没有回话,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走,阿七从账台后面探出个脑袋。
“忘川姐姐,那女子......”
“随我出去一趟。”
“忘川姐姐,我,我可以不去吗?”她想起方才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不行。”
陆府后院静得吓人,她们一路过来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江城里名望最盛的陆家,从数月前起接连有人发生意外,陆老爷和陆夫人皆死于非命。旁人说是受了诅咒,不然他家后院那池荷花为何开着鲜红的颜色。
也有人说那池塘底下沉着人,至于颜色,正是那人的血肉和怨恨招至的。
阿七听得通体生寒,此时她和忘川正站在陆府后院池塘边上的柳树上,忘川姐姐说这处的视野最好,她紧张地抓住忘川的衣袖,隔着斗篷也能感受到忘川身上传来的寒气,但没有别的选择,她也不敢轻易放手。
池塘边的陆言一直望着天,子时一到就跳了进去。阿七听到声响,想看又不敢看,半眯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才睁大眼,湖面平静得不像有人刚跳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池塘的水自觉分出一条道,陆言怀里抱着一个辨不清面目的女子从道路中走出来。
忘川带着阿七到他面前,只见忘川从袖中拿出一颗珠子,推至女子唇间,吞下珠子的女子面色逐渐恢复,阿七愣愣地看着那女子恢复血色,虽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已然不似方才那般吓人。
陆言把她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朝忘川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整个人在他们面前消散。
阿七转头看了忘川一眼,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就着女子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而此时的池塘,不知何时已然恢复原貌,池中荷花也不再鲜红。
“温宁。”
忘川开口,阿七知晓这是要给她讲这女子的过往,于是靠坐在身侧的石头上。
温宁嫁进陆府那年,陆言还没有出生,她是陆言父亲从青楼赎回来的小妾,说是小妾其实什么名分都没有,只给她分了个院子和几个下人。陆言的母亲当时怀着陆言,心中有诸多不满,暗中给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使了不少绊子。
陆言的父亲看在眼里也当没看见,他不见得多喜欢这个女子,陆母要发泄心中怨气,他也随她去,这样过了几年,陆言已经会走路。
他第一次见到温宁的时候那个女子像朵快要落败的花,没什么精神地坐在池塘边望着不远处开得正艳的荷花。
“花,花......”
“小少爷喜欢花吗?”
小陆言歪着头,这个人好瘦好瘦,眼睛却那样大,朝着他笑的时候尤其明艳。
温宁没有给陆言摘荷花,生气的小少爷跟母亲告状,再然后,他再见那女子时她断了一条腿。陆父早已玩腻了她,不管不顾,兴许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她的院子和她一样,破落不堪。
陆母不让陆言再靠近那个院子,于是他许多年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子,直到有天晚上,他从书院回来得有些迟,后院池塘边上坐了一个人,他仔细看才看清了那个骨瘦嶙峋的女子。
她已经瘦得没有任何血肉,赤脚伸进池塘里,似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朝他在的方向看,然后和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一样,扬唇笑了,她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听懂了。
“小少爷,快跑。”
女子跳进了池塘里,他着急地冲过去,可那里分明没有任何人在,后来,池塘里的荷花越发鲜红,像人血一样。
之后陆府陆续发生一些意外,唯独他依旧安好,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脸上糊着湿的头发,辨不清面目,旁人也见不着。虽然挂在自己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重量,他知道,那就是温宁。
后面的故事便是他们知道的这般模样,温宁夺了他人性命,成了无法往生的恶鬼,陆言来三途请忘川帮忙。
此时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的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呆呆望着平静的池水一段时间后用不急不缓的语气慢慢说着:“温良去世的时候,和我第一次见陆言时一般年纪,温良也爱极了荷花。陆鹄说他能救温良,我便信了,跟他来了陆家,可陆夫人告诉我,我的温良早就在我进陆家没几天就没了,陆鹄根本就没有派过人去看看温良。”
忘川起身,把一个盒子放到温宁面前,然后带着阿七离开了。
女子抚摸着盒子上细腻的荷花纹路,良久叹了口气。冥府鬼差来时听说这里有个恶鬼还以为会很头疼,那女鬼却是乖乖地由他们领走,手上的红绳依旧在,只是颜色多少淡了些。
忘川让阿七先回三途,自己转道去了孟若的院子,引出身后静静立着的魂魄。
“怎么,又是什么麻烦人物?”
忘川摇头,陆言很久以前就来过三途,远在温宁跳入池塘之前。
他说他的家中有一个奇怪的女子,也许日后会因此招致灾祸。他请忘川在事情发生之后帮那女子一把,顺便一并把一个盒子转交给那个人,那是他亲手做的盒子,他想送给那个眼睛看向他时明艳的女子。
陆言很早以前就知道温宁和自己父母的恩恩怨怨,他找不到折中的办法,也消不了她的恨。心中知晓因果业报,所以并不打算阻止也阻止不了,但若是自己这条命能派上些用场,他倒也不会可惜。
陆言想要的是温宁不再被恨意裹挟,他其实已经做到了。忘川并没有帮到陆言什么,所以没有收取任何代价。
“待上次同你说过的那女子过桥时,让他同去便可。”
“你倒是真把我这儿当做自个儿家了。”
“我已经同青冥打过招呼,正好你这儿不是缺了个打杂的。”
孟若白她一眼,心想上次那个不也是你带来的嘛,终还是从酒窖搬出从三途拿来的千日醉,和忘川喝上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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