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来临,他疲惫地打开电灯,没有言语,没有笑声,那沉闷的脚步声走近可以照满全身的镜子旁。镜子里出现一个高高而消瘦的身影,黑色的着装似乎要与灯光之外的黑夜交融,一双没有色彩的眼睛注视着彼此,以致于有那么一刻他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是镜中的自己,哪一个又是镜外的身躯。
他细长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好像在卸下一张无形的面具一般,世俗的一切,似乎只能以假面的外表抵御青天白日里纷至沓来的伪善和嘲弄。这样悲观的思想使他极不情愿的又无法回避的想到今日老板的托词:“你,一个大男人,别给我像女人一样柔弱!在这个社会,装淳厚,装善良,装好人,一文不值。你在家里什么模样,我不管!但在公司里,你如果整不出销售业绩,没有销量,你就是一个饭桶!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饭桶!实在不行,你就给我滚蛋!你给我整明白一点,外面失业没工作的一抓一大把,他们无不像狗一样窥探这样的工作!你不想做,外面万千的人都会来抢!”他还依稀记得老板那鄙夷和唾弃的眼神,当然还有狰狞、扭曲的面孔。
他无缘无故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他笑着这具委曲求全的躯体,他笑着这无法逃离围城的灵魂。每当这个时候,对于生活和自我的矛盾会悄然来临:“理想与信念是否值得追求,如果值得,为何这个社会崇尚的是金钱至上、物质至上的价值观念?为什么勇于决裂世俗羁绊的人,总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人们一生追求的功名、地位还有爱情,哪一点又可以脱离物质利益而独立存在?”带着疑问,他忽而清醒,越发觉得自己不仅是一个物质资料极度匮乏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精神领域极度荒芜的人。
由此,绝望感越来越浓重,他感觉世界已经将他的身躯和魂灵孤立,压榨着他的血液,吸食着他的肉体。一直以来,他所扮演的角色都不是真正的自己,为了所谓的别人的轻描淡写的赞许和肯定,为了所谓的该死的尊严和倔强,为了所谓的迎合别人的脸色和狗血,真实的性情早已被榨干殆尽。他深深叹息一声,仰头看向毫无趣味的天花板,感觉世界真是渺小,渺小到无法安放一处灵魂的栖息。
忽而,白色的空间里似乎有一张孩童微笑的脸,正朝他挥手。他伸手想要抓住,可是他又倏忽不见。他呆呆地回归到镜子里的视线,脑海中回想起下午下班时走在回廉租房的路上,几个孩子呼啸着飞驰而过。他们的脸笑的那般灿烂如花,仿佛人间四月的温暖还有芳香。给这个窒息的环境平添了不妥帖的亮色和闪光。
那个时候,他伫立在原地,十分惊疑地问自己:“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开心?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释怀和天真?为什么这自由既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迷离着,感怀着,酸楚着,一股强烈的压抑感涌上他的喉头,又奔向他的双眼,于是视线开始模糊。恰好一阵暖风吹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不过是风吹伤了双眼。”
“我曾经也是那样的孩子啊,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面对着镜中的自己伤感的自言自语。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活,决定自己的行为。这份痛苦就像一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利剑,令自己胆战心惊,每天活在冷血的空间里。
“我的灵魂本属于青色的草原,本属于甘甜的清泉,本属于夏日湿润的雨夜。然而~然而~然而那些无聊的拘束捆绑着我的手和脚,我本有活泼的本性,却因为穷困、规则、利益,一半的脸仰望着璀璨的星河,一半的脸俯看着深渊里的地狱。理想终归变为幻想,幻想又沉睡进更深一层的世俗功利欲望里。”
窗外起了风,呼啸着此刻他的心灵,寂静的空间,使他本就波澜起伏的内心更为焦躁不安,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一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告诉他:“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不要胆怯。即使全世界抛弃了你,我也依然在你身边,我也依然爱着你,亲近着你的内心。”
这样的幻想,只能以自我拥抱来击碎,蹲在狭窄的角落深处,它却如此空阔和寒冷。窒息人的呼吸,乃至阻碍人的一切幻梦。
他痛苦着跑向桌椅旁,从低端掏出一瓶白酒,毫不迟疑地,疯狂地浇灌着他饥渴的内心。一股火热的液体从他的口中散布到他的全身,酒精的麻痹,使他视线渐渐模糊,然而意识却越来越清醒。烧灼、恶心、呕吐、腥味接踵而至。
他跌跌撞撞地倒在破旧的硬板床上,嘟囔着:“救救我,救救我。”这时,他的耳畔听到温柔的呼唤声,他突然安静下来,那分明是另一个世界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荡涤了所有的杂质,使他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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