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是黑龙江北安人,我在山海关有个并购项目,他是目标公司负责跟我对接的人。
目标公司是家老国企,十多年前在山海关筹建时,老沈就是经办人之一。公司设立后,举家落户山海关。历经多年,市场沉沉浮浮,这家公司要转出去,此前几年已经安置了大部分员工,老沈是仅有的数名留守人员之一。“做人要有始有终,希望这家公司能够在你们手上焕发第二春,我没几年就退休了,也算有个交代。”老沈跟我说。
有些尽调资料要去外围核实,老沈就陪着我跑房管、国土、人行、工商等部门。这边即使是工作日上班时间,去办公事都要提前预约,否则很可能白跑一趟。老沈人很随和,一个个打电话预约,也不回避我。有的部门很客气,有的就说得另约时间,也不给理由。老沈一律是一团和气,电话里陪着笑。“我跟这些人很多年了,算是熟了,有些也是酒友。但没办法,还是要客气些,这样好办事儿!”老沈跟我解释说。这我完全理解,我曾经去不同的地方尽调,跟不同风格的人打过交道,深知“笑脸相陪”的重要性——即使部门经办人对你爱搭不理、盛气凌人。有一次去革命老区大别山区做个并购项目,去当地工商局调取内档,手续齐全,法定代表人拿着公章、营业执照原件相陪。结果到了工商局,被告知,“查内档啊?得我们分管副局长签字!”好彩副局长当天在班上(据说经常不在),我们千恩万笑的陪着,领导大笔一挥,“同意”二字很有神韵。
在国土、房管办完事儿,驱车赶往人行征信中心打印企业信用报告,紧赶慢赶,没来得及,人家下班了。下午两点半再来吧。就在附近小酒馆,老沈跟客户俩人喝上了。三两酒下肚,老沈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老沈的儿子八九年生人,堪培拉大学毕业,现在香港某国际船务公司工作,人很帅,工作尽心尽责,深受领导待见——话至此处,老沈的自豪无以言表——端着酒杯哼起了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老伴儿刚退休,现在香港去看儿子了。等我几年后退休,也跟老伴儿去南边陪儿子、带孙子。我们山南海北的聊,老沈聊起知情插队的事儿,梁晓声就在他们那边插队;聊起自己老伴儿跟自己一个农场的,世交;聊起一九七六年毛泽东去世时,他被选为学生代表,去参加农场举办的追悼会;聊起自己在东北财大读书的青春岁月……老沈中午半斤酒下肚,下午依然精神儿地(有点酒气是难免的)陪我们去办事儿、访谈。
这顿饭后,老沈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常,老弟,我们的资料你尽管翻阅,我全力配合。虽然这是以大家签了意向书及保密协议为前提的,我仍然感动于老沈的直爽和照应。老沈的办公室可不小,里面养了好几盆绿植,还有不知名的小花草,办公桌旁电脑柜的格子里零散的放着好几种茶叶。我在他办公室里边翻阅资料边跟他聊天,他给我泡茶,很客气地说“茶不好,来了就是客,凑活着喝点儿吧”。有时我翻阅资料没听到他说话,他也不打扰我,就打开电脑,玩儿扑克,很老的那种,抽着烟,云绕雾罩。我跟老沈说,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他说,没事儿,没瘾,就是想起来就抽一根。我不知道他这“想起来”,是想起来了老伴儿,还是儿子。或者,兼而有之吧。
下午,老沈陪我去工商局查资料,我在那翻阅,老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他的呼噜声:坐着,拿着手机,睡着了。

老沈是典型的东北人,爽快。他同时也是一名父亲,惦记远在香港的儿子。一个人对付着并不容易的生活,提起儿子来一脸的骄傲,但从不向孩子诉说自己的不易。每个这样的人,都值得我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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