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安仔细的擦拭着凉薄的额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安安,爸爸还没见你笑过呢。”
我背过身去,死死咬着拳头,努力的调整呼吸。
“安安,陪爸爸聊会天。”,病房一阵沉默,我不知道安安到底有没有原谅凉薄。
可最终,凉薄还是没能撑过去。
收拾遗物的时候,我无意翻到他的日记本。我把它交给安安,也算留个念想。
花园的摇椅上,夕阳的余温有些凉。
......
孟梦去世了,留下七岁的女儿。
我叫安安去抱抱爸爸,她淡淡的看着我,那不是小孩子该有的表情,心骤然一紧,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兴许是见我红了眼眶,安安咬了咬唇瓣向凉薄走去。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安安那时隐忍了多大痛楚。还有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凉薄那时的神情,一滩死水的眼眸先是泛起了涟漪,接着他哭的像个孩子,双臂颤抖紧抱着安安,嘴巴张的大大的,声音堵在喉咙。对他的恨,大概是因此消散的吧。
孟梦被凉薄葬在自家别墅后院,种上她爱的花,建了她爱的亭子。后院也成了我们仨的常地,只不过,安安从来不和凉薄一起去看孟梦。
这些年,凉薄对安安是百般宠爱,仿佛把对孟梦亏欠补偿在安安身上,如果不是那次凉薄一怒之下打了安安,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安安对他有多么恨。
安安用枪指着凉薄,眸子里是无法掩盖的恨意,咬着牙低吼:“仲夏,你不知道,我多想,杀了你。”
“我恨你,是你无法想象的。”
安安还是没能狠下心,不,是安安不能,她不想忤逆梦儿。而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凉薄也不曾想到的,怨恨一直萦绕在安安的心头。
第一次,开口向凉薄讲述了当年。
梦儿是孟家的独生女,我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小书童,她小我四岁,性情温和,一直叫我落姐。梦儿十七岁那年,家族衰败,老爷夫人也被无情杀害,孟家上下,走的走死的死,不到一个星期,宅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梦儿,我们相依为命,靠梦儿画画维持生活。
那天,我和梦儿从集市上回来,看见院子里躺着一个受伤的男人,梦儿从小心善,便救下了他。
两天后,男人醒了,只是忘记了所有,他失忆了。
梦儿将他留下来,说他伤还没完全好,又什么都不记得,担心他会再发生危险。梦儿叫他仲夏,因为救他的那天是夏季第二月,也许从这一刻,有些东西就已经发生变化了。
忘记过了多久,两人确立了恋人关系。仲夏会陪梦儿去周边写生,然后去集市卖掉,两人也会偷懒玩上一天。
总之,那时候的梦儿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直到一年又二十四天,仲夏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梦儿发疯一般的去找,几天下来,人没找到反到是把自己折腾垮了。大夫说,梦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梦儿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失踪了。顾及孩子,梦儿不再出门找人,也不去集市,每天都会问我同一句话:仲夏回来了吗。我真的心疼极了,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过一点。
仲夏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梦儿笑着告诉我,她要留下这个孩子,她要等仲夏回家。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依旧画画,只不过笔下的画,大多是一名男子。她说,仲夏要看见这些画,就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回家。
梦儿五个月身孕的时候,家里发洪水,我们不得不搬走。一个月后,梦儿坚持要回来,她说,如果仲夏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
孟家大多是痴情的,如老爷也只有一位夫人。宅子残破的已经没法住人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子,那段时间是最困难的时候,什么都要置办,而我们也没剩下多少钱。我劝过梦儿,每次都对上她坚决的目光。
日复一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叫安安,平安的寓意。
“等仲夏是我的决定,与安安无关。”,所以,梦儿没有给孩子起一个思念仲夏的名字。
梦儿带着孩子在家画画,我在一家照相馆做事,晚上就睡在那破旧不堪的房子。还好是秋天,不算太冷。这种生活大概持续了三个月,梦儿的画被一位画家赏识,重金买下,梦儿开心的抱着安安转了好几个圈,安安也咧着小嘴笑着。从那以后,梦儿的画陆续被一些上层人士购买,我也可以专心的照顾孩子,生活渐渐富裕起来,孟家也重新挂上了门匾。安安渐渐长大,梦儿最多的时间,就是抱着小安安,叙说着对仲夏的思念。
安安四岁那年,一身伤的回家,我们很惊讶。
“他们嘲笑我没有爸爸。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替我赶走那些坏人。爸爸去哪了。”梦儿哭了,我也哭了,性子一直温柔如水的梦儿,抱着安安去理论,一直骂道对方道歉。
这天晚上,梦儿哭了好久,她抱着我,问仲夏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仲夏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仲夏为什么还不回来,安安都这么大了,仲夏去哪了。我睁了一夜的眼,我知道梦儿的酸楚,当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流言蜚语。我不敢想象,可日子还要过,因为仲夏还没回来。
安安聪明懂事,她再也没有问过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有几次我看见她身上的伤,她叫我别告诉妈妈,不然妈妈会伤心会哭,然后拍着小胸脯说:打输了就要打回来!
梦儿性格温柔,可安安和她恰恰相反,冷傲倔强,梦儿说,真是像极了仲夏。梦儿从小就告诉安安,爸爸他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还有,爸爸很爱安安。梦儿抱着安安,一页一页的看着画册,上面是仲夏。安安一天天长大,仲夏还是没有回来。安安五岁那年,夜里发高烧,梦儿跑去请大夫,半路上不小心崴到脚。安安没什么大事,梦儿的脚肿了近一个月。
“我讨厌爸爸!”
梦儿听后,愣是打了安安一耳光。
“我就是讨厌他,为什么他不来保护我们!”,梦儿说,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安安恨仲夏,因为仲夏并不知道安安的存在,是自己私自留下的孩子,安安怨不着仲夏。
找到安安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安安说什么也不回家,说恨爸爸,让妈妈受那么多苦。仲夏一直没有出现,一直没有。
讲到这里,我看向沙发的男人,凉薄十指插进发根,低着头。我说,“再后来,仲夏出现了,梦儿死了。”
凉薄低着头喃喃,不要说了,不要在说了.......
我苦笑,安安和孟梦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插不进的,即使是我,即使是凉薄。
“如果,和爸爸相认妈妈会死,那我宁愿仲夏永远不要出现。”,安安去了国外,叫我不要担心,每年孟梦的忌日,她都会避开凉薄。
梦儿,原谅落姐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安安原谅仲夏。
......
“落姨。我不会原谅他。”
拉着安安坐在摇椅上,我疑惑的接过日记本,翻开。
原来。
凉薄是外省的一位将领,那年被敌人追杀到本省,晕倒在孟家大院,醒来后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自称孟梦的女子。
凉薄写,那段时间是他最幸福的日子,没有厮杀,没有尔虞我诈,爱人抬头便看的见。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一年后的某天,凉薄上街买东西,家里的副官找到他,说那边已经大乱,不得不回,他不愿也不信,被人敲昏带走。两个星期的时间,家人请最好的医生治疗凉薄的失忆症。没错,他恢复了,碍于离政一年,军事缠身,三个月后才抽出身来。
他记得孟梦,他去找她,才知道那里发生洪水。他等水退,等了二十天。战争爆发,他不得不再次回去。
没想到,这一错,就错过了一辈子。
凉薄在那两年后结婚了,原因就是他醉酒。那女子奉子成婚,诞下一名男婴。凉薄写:谁都可以是错的,谁都可以被惩罚,但孩子何其无辜。
安安七岁那年,凉薄的仇人劫持了他的儿子,还有两名无辜的人质。
'我的自负,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布局,他骗过绑匪,他偷溜进废弃楼,他里应外合,他解救人质,这本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绑匪会在人质身下放数颗弹药,万万没想到另一个人质,竟是他心里藏了许多年的爱人。当爆炸的前一刻,他深深看了孟梦一眼,抱起离他最近的儿子,没有一点犹豫的冲出去。
'我是一名军人,我能做的就是把伤害减少到最少。如果我回头去找梦儿,我们四个可能都会死。'
他写到,这些年,他不比安安好过一点。
在爆炸的那一瞬,梦儿紧紧的将安安护在身下,温柔告诉安安:不要恨爸爸。
合上本子,拍拍窝在我怀里的安安,亲了亲她的头顶。长大后的安安和凉薄很像,尤其此时,像极了凉薄在梦儿墓前的表情。
“她不让我恨爸爸。”
“我是没有资格恨他。”
凉薄没有撑过那场手术,因为他终于有个合理的理由去陪梦儿了。
我开始守着这栋名为“孟府”的别墅。
不过,我爱的不是仲夏,我爱的人叫凉薄。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