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腊月二十三这日,宫里头落了雪,金銮玉瓦上的融了的雪珠子,顺着飞瓴一串串的往地上落。
刘初锦蹲在长恨宫的外头,裹着那条破了的毯子,伸着手将掉下来混了水的雪珠子聚拢在一起,葱白一样的手指在满地的污水中冻得发红,可是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等雪堆到及膝高的时候,才瞧见她原是堆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起。跟宫里头专门请师傅砌的雪娃一比,这般模样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许是外头传来了什么动静,刘初锦抬了头,忙跑到锁着的宫门前查看,等看清楚是送饭的宫人时,刘初锦顺着门缝捡起了污水里的馒头,也不顾泡的变了颜色,张嘴咬了一大口。
却又瞧见小人儿被泥水消融了不少,当即跑了回来,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嘴里不知在嘟哝些什么。
此时如果有人在的话,就能听见这似癫似狂的女人正不断重复着:“莫要分开呀,承祁可莫要和阿锦分开呀……”

一
戎狄来侵,外戚干政,夏朝的江山如雨中危楼,岌岌可危。
刘初锦常常在想假如自己没能嫁与宋承祁便好了,这样他也不用因自己兄长之事为难。
暖融融的芙蓉殿内烧着地龙,就连那柱不应季的海棠也提前鼓了花苞,刘初锦靠在榻上酣睡,娇艳的脸庞在花苞的映衬下竟一时分不清人与花谁更娇嫩一些。
在梦里,她常见到自己父兄沾血的脸庞,每每这时,她就会问宋承祁:“皇上有一天若觉得厌倦了锦贵妃,便看在阿锦的份上饶了锦贵妃父兄一命可好?”
这时宋承祁就会笑着刮弄她的鼻头,轻叹道:“便是厌倦了这江山,厌倦了锦贵妃,这世上能让朕独爱一生的也只有阿锦了。”
那时碧玉年华轻,不知天家总薄情……刘初锦却也没想到,在浓情蜜意之际,始终不忘自己身份的人又岂会轻付深情?
蓦然回首时却发现,纵使回的了过去,也再也回不了当初了。

二
说起来,刘初锦肯付诸一生的原也不过是墙头马上,总爱笑着唤她一句“小姑娘”的少年郎罢了。
京中最盛三月踏青,本是几个读书人流觞曲水,以诗会友的日子。让京里世家夫人们瞧见了,纷纷取了帷帽,携二三闺中密友,家中女眷聚集兰阴山,相看诸多风流才俊。
本不好这等小女儿之事,刘初锦却因及笄礼时远在父兄西北驻地,未能在京都贵女当中露面。于是不忍耽误自家女儿嫁人的刘将军,便请了与自己相熟的御使大夫,托其夫人带着刘初锦一道来这兰阴山露个脸。
路上新燕啄泥,草色青青,总有青年人将目光投在这朵大漠里开出来的娇花身上。
不似自己的父兄粗犷,刘初锦的性子倒是实打实的温吞,如若不说,便没人觉得她是镇北将军府里出来的女儿。
等到了兰阴山,无数才子佳人早已互递花笺,相看彼此中意的良人。
刘初锦只觉这幕反倒不如西北漫天的风沙顺眼,便自顾自的往嘴边递着酒杯。
“小姑娘,可是觉得无趣了?”这人是谁呢,竟生的那样好看,在无数世家弟子中,俊逸的气质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总归是不喜这种场合的,奈何家父甚是凶暴……”
刘初锦委屈的样子登时逗乐了这人,却听他说:“山下有处茶摊,雨水煮的粗茶总比深潭酿的酒水好喝,小姑娘,要一起去吗?”

三
曾想过这人各种各样的身份,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当朝的五皇子。
两人相约再次见面,刘初锦却没想到这人会来翻她的墙……
“小姑娘,可知这京中的纨绔是如何调戏姑娘的?”这人眉眼弯弯,看着顺着梯子学自己翻墙的刘初锦,用扇柄轻轻挑起刘初锦的下巴,轻笑道:“便是这般,小姑娘可记好了,除了我莫要让人调戏了去。”
“你……”流氓!刘初锦刚要说出口,这人一副轻笑的模样,让人总是不经意间沉沦了去。
刘初锦被这人扶着翻出了墙,脸已然是红成一片。
却看见,从府外赶来的父兄,刘初锦连忙脸色一变,扯着这人躲到了巷子里。
彼此的呼吸喷薄在对方的脸上,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夕阳染红了这人的耳根……
“小姑娘,我心悦你,这可如何是好?”这人的语气有了一丝慌乱,然却是这一刹那,刘初锦便知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
然而此时的她却不知道,刚踏进府的兄长,冲着自己的父亲说了一句:“适才好像是五皇子与小妹?”

四
“锦儿,这京中公子你选何人爹都不会干预,唯独宋承祁你是唯独不可嫁的?”爹爹的话如同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刘初锦的心里,原来啊,他居然叫宋承祁。
是了,他从未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竟是五皇子宋承祁……
从那天之后,刘初锦没有再见宋承祁,便想着这样便也就过去了,可谁知,另她没想到的是,宋承祁居然给将军府送来了聘礼,还央人送了一封信给她。
阿锦亲启,得知汝乃将府小姐,余曾决意不与汝来往,怎奈情因深种,令余饱受怅然之苦,相别数日,纵汝之身份殊也,然余妄取之为妻也,特此书之,望卿允也。
信上字体俊逸,如同他的人一般,纵使怀疑过他心思不纯,此刻看来也全然没有了丝毫责怪。
至于刘初锦的父亲和兄长自然是拒了这门婚事的,可自那日起,刘初锦便以死相逼,最终换来了父兄的妥协。
在定亲的当日,父亲曾单独找刘初锦谈过话:“锦儿,你母亲临死前嘱托我好好照顾你,这一生为父不求锦儿为家里做些什么,但求锦儿过得随性率真,将来不管如何,我儿要始终记得父兄永远是你的父兄。”
刘初锦每每想到父亲说过的话,总会怪自己当初太任性。

五
戎狄来犯的那年,父兄终是在班师回朝的当日被指控谋反,当场诛杀,五千多刘家军,终是随着戎狄的败退,一同留在了史书上。
看着刺进宋承祁胸口的匕首,刘初锦红着眼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然而回答她的是什么,是宋承祁那句:“逆贼之女意图行刺寡人,即日削去贵妃头衔打入冷宫!”
“哈哈哈哈,逆贼之女?宋承祁,我终究是爱错了你!”
一年后,御使大夫之女陈婉蓉封后,入住芙蓉殿。
陈婉蓉看着当初那个站在皇帝身边的女人,变成了如今这般痴傻的模样,见她过来居然还叫她姐姐,当真好笑。
“喂,刘初锦,你知道当初你爹和你兄长是怎么死的吗?本来在我爹的围剿下,你爹不至于死那么快,可是他拼着命让你兄长逃出去,让他来京里把你救出去。”
陈婉蓉眼角一撩,唇边的笑容扩大,“哈哈,你兄长也是个傻的,皇上早就等着他自投罗网,就在你被打入冷宫的前夕,他被埋伏在你宫殿附近的御林军射成了筛子,呐,你说好不好笑?”
本来还在堆雪的刘初锦,听闻此话,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爹爹,兄长,终究是我害了你们……

六
“皇上,冷宫里的那位去了。”身边的太监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的男人执笔的手一抖,墨滴低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过了好半晌,男人才说:“罢了,去了也好,总不至于死了还要恨朕,去兰阴山下的茶棚附近葬了吧。她该是喜欢那儿的。”
“嗻,奴才告退。”太监走后,面无表情的男人终究是咳了一口鲜血。
次年,御史大夫因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意图勾结外族颠覆朝政,于五月三日满门抄斩,皇帝亲自监斩。
刑场上,废后陈婉蓉说过一句话,令所有在场的人不解,唯独皇帝因那句话大恸,并在即位的十五年后自裁于兰阴山……
至于那句话,便是:“你机关算尽,又怎知她最后说了什么?哈哈‘生平最悔兰阴山,来世怎敢与君欢?’。”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那句话其实是:
生平最悔兰阴山,但愿不悔与君欢,不悔,与君欢……
作者:阿孑
图片及素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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