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在，人未归

溪边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每天都会来这里洗她找到的各种小石子，辫着长长的麻花辫，嘴边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曲子，却匹配极了这山川谷底的纯朴。乔然第一次见她，就是被那一袭红衣和轻快小调吸引了的。

从那之后乔然就常常偷偷的甩开仆人来溪边找小女孩玩儿，从日升到日落，从花开到花落，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后来小女孩等不到乔然了，乔然在隆冬大病了一场，能请的大夫都请了，能用的药都用了，可是情况没一点好转，家里人看着瘦的只剩皮包骨的乔然急得团团转，整天以泪洗面，也不知是谁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一代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说得了病好不了的，是要请个江湖术士来瞧瞧的，乔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好歹也是这一方水土的书香门第，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看着乔然愈发憔悴的身体，也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真找了一个有名的术士来给乔然做法事。

法事做的很隐蔽，因为那人说向老天偷来的阳寿，本就有违天道，岂可大张旗鼓，一家人也是似懂非懂，就全按他说做了，迅速派人找来了初生十月小牛的牛首，阳年午时出生的山羊的羊心，三十年梅花鹿的鹿角，早上第一声打鸣的公鸡的鸡血。

做法事的日子天气不是很好，闷的厉害，血腥味一阵一阵的熏的人直范恶心，那术士看大家受不住，就打发人们都出去了，说他一个人还能快一点，大家马上一哄而散，只有阿爹在屋外面守着，法事从正午做到太阳落山才结束，当天乔然就不再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可是术士却在当天夜里就悄然离开了，他走的很突然，阿爹悔恨没能好好谢谢人家。

乔然慢慢好起来了，但家丁把他守的更严实了，他没有机会去看他的姑娘，第二年，正碰上留学生出国学习的热潮，乔然就这样出国了。

入学的时候，学校体检，医生说他心跳微弱，平时要多注意休息，乔然想起了那场大病，默默记下来医生的话。

在国外留学的日子并不顺利，导师说他的研究和论文都太浅显了，缺更深层次的东西，为了顺利毕业，他每天开始查大量资料，奔波在各个研究所，终于在最后期限交上了一份导师满意的论文。但究竟是他的论文达标了，还是老师看他的精神面貌不佳勉强给过了，练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回国的飞机上，乔然睡的很死，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没有生病，在小树林里和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一起洗她的小石子。

回到家后，他经常一睡就睡好久，有的时候可能午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家里人开始都认为是他压力大，倒时差，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乔然的状况没有好转，每天睡着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

家乡里经常说，成家了人就有精气神了，也就是常说的冲喜，一家人就开始忙罗乔然的婚事，乔然每天都感觉浑浑噩噩的，在梦里，他有那个小女孩陪着他，感觉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渐渐的他已经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红衣在，人未归

大婚当天媒婆迁着新娘子走进喜堂，大红的头纱下，还隐约可见女子巧笑嫣然，顾盼生兮，洞房花烛夜，掀开新娘子的头纱，却见到梦中人，一夜的翻云覆雨，乔然不知道是不是梦，如果是梦，乔然竟希望就这样一睡不醒也好。

由记得白天，乔然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在大厅里招待着满堂的宾客，等着他的新娘子，依稀记得阿爹和他提到过，她的新娘叫红姑，是这镇上下一任祭祀，八字和他很是相合，人也很贤淑乖巧。

他出国留学回来，向来不信这些，但为了阿爹放心，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他这样的身子，也不求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到时候，相爱的人阴阳两隔，更是心痛。

可是在看到红姑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下定决心，他还不能死，他要许给红姑一生的幸福。

不知是乔然有了生活的动力，还是冲喜真的奏效了，他的身体渐渐的好了起来，他和红姑也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

小两口恩恩爱爱的过着小日子，烹烹茶，吟吟诗，一人一口最爱的红豆糕，一人一段写好的小曲，俨然成了一段佳话。

红衣在，人未归

小镇上从来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妈大爷们不再笑谈小两口的恩爱日子，而是变成了小声呢喃，说些什么呢，终究还是些闲言碎语，可能人的本质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乔然家最近失踪了几口人，大家都说是红姑招惹了坏东西。

乔然在茶楼也经常听到只言片语，他自然是不信的，自家娘子温婉可人，连只兔子都不敢杀，菩萨心肠，怎么会惹着坏东西。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但是乔然家的人也一天天的少，就连乔然的阿爹也出了意外。

乔然心里毛毛的，想搬家，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新生活，晚上想了好久，决定把这个想法告诉红姑。从书房出来，在卧室没有看到红姑，来到后院，看到一袭熟悉的红衣，还有她的贴身丫鬟小丽，乔然正要叫红姑的时候，看到的一幕惊的他失了声，他看到红姑手里拿着一课跳动的心脏，而旁边的小丽还和红姑说着话，甚至还在转头看见他的时候冲他笑了，但是，小丽的心脏，是空的。

乔然捂着嘴一路跑回书房，他经过卧室的时候看到他刚才点着的灯熄了，再折回去，看到红姑正躺在床上睡的熟。他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和红姑一起同床共枕了。

回到书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睡在卧室的床上，身旁没有人，他眯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犯病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和红姑商量了搬家的事，红姑说不能搬，她是这一方水土的祭祀，就不能离开这里，乔然也就再没有提过这事，可是时间久了，乔然发现红姑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镇上也开始发生一些怪事，起初是牛和羊莫名其妙的失踪，后来听说有人看到一个红衣人在偷心，大家都觉得红姑是不祥之人，要杀了红姑，几次围堵都被乔然拦下了，可是在镇上死了第一个除乔家人以为的人的时候，红姑再次成了众矢之地，在乔然出门的时候，街坊邻里把红姑送上了刑场，大家要烧死她。

乔然听说后一路狂奔，但是速度越来越慢，他犹豫了，他想起了他爹死的时候双手捂着胸膛怎么都拿不下来，他想起了那个女仆的笑，想起了那天夜里红姑手里跳动的心脏。

他赶到刑场的时候，火已经点着了，红姑一眼就看到了他，没有焦距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再不曾离开，红姑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叫，可是乔然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失望，乔然后悔了，他不能这样对她，红姑是不会骗他的，他还没有亲自问过她为什么，他还没有听她亲口解释，乔然疯了一样的扑上刑场。

红衣在，人未归

可是，已经晚了。

大火和中心的一抹红衣已经融为一体，像是盛开的凤凰花。

镇上都过来拉他，他跪在火焰的外头，看到红姑对他说，“你会后悔的，你不能没有我，就像我不能没有你一样。”

乔然哭了，哭的肝肠寸断，他的女孩不能没有他，他却是送她走上黄泉的帮凶。

阴阳两隔，他没想到他是阳，她是阴。

回家他看到桌子上放的红豆糕，那是红姑最爱做的，也是他最爱吃的。

坐在红姑的梳妆台上，想起他给红姑梳头发的时候，曾想过就这样陪着她从青丝到白发，可是他做不到了，泪再一次无声的落下，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恍惚看到了红姑，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心是空的，而身后盘子里的红豆糕，都变成了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

第二天，乔家大院很热闹，阿爹在丫鬟仆人们都在，但是没有乔然和红姑，大家都说乔然很多年前就死于心脏病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和当年给少爷做法事的人死在了一起，手里还有握着羊心。

红姑番外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心被那个江湖术士偷走了，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只能用别人的心脏帮你续命，可是谁会愿意呢？我就开始和他们做交易，人心啊，都有弱点，贪婪是最大的原罪。

一次你的父亲看到了我用心脏做红豆糕，我和他说那是给你补身子的，可是他不信，他问我家里的人是不是我杀的，我告诉他是，但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活下去。

后来阿爹找我，他说他不想每天活在对仆人的愧疚下，要我取走他的心。

我不同意，他就自尽在我面前。我没有取走他的心脏，他是阿爹啊，是你的阿爹，也是我的阿爹。

我的丫鬟她喜欢你，所以我许了她和你白头到老的梦境，她同意了，临死前看你最后一眼她笑得很幸福。

其他人要么是保一家妻儿老小安康喜乐，要么是许后辈飞黄腾达，我都一一许诺。

可是，你许诺我的呢？

你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答应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红衣在，人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