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跟学生们讲到情态动词，我说情态动词有一个结构，叫“情态动词+have done”，意思翻译成“本……”。我举了很多例子，酒驾本可以被避免呀，或者考试本可以考好的，还有一些亡命之徒他们的命运也本可以更改。讲着讲着，我脑海里不禁浮上一个年轻姑娘的音容，甚至有那么几分钟，我因为莫名其妙的愤懑语气也加重了不少，倒是为难了底下的一群孩子。
第一次对杨过有些恨意，完全是为了公孙姑娘。
在《神雕》中，家世相当的女子，一个是郭靖黄蓉的长女郭芙，一个是公孙止和裘千尺唯一的小女公孙绿萼。郭芙继承了父亲天性的愚和母亲年轻的泼，而绿萼则完完全全保存了父母亲一生都不曾拥有的善良与温柔。杨过初到绝情谷，见绿萼两腮如雪，顾盼生姿，忍不住调侃“这样标志的好人儿，隐在这谷里，好不可惜。”
绿萼言“杨大哥惯会取笑人的，把一个丑八怪硬生生地说成大美人。”
“如若你是丑八怪，那么这‘绝情谷’应该改为‘盲人谷’，怎么竟没人看出姑娘的姿色。”
杨过身中情花剧毒，绿萼善意提醒“十二时辰之内绝不能动情，否则心口疼痛难忍。”
杨过猛地捂住胸口，额上布满层层细汗。
绿萼颜色不悦“你看，你同我说话。怎么心里还在想着你的心上人？”
杨过笑了笑“真是冤枉，我刚才明明想的是你。”
言语挑逗，本是这位多情少年惯用的口舌，无奈绝情谷远离尘世烟火，谷中食材皆素，这位不涉世事的女子，哪里禁得住眼前这个青年俊才的情话。纵使心不动七分，也早做除却巫山之念了。
几乎是同一个年纪，郭芙斩断了杨过的右手，父母双亲几句斥责，转眼嫁给楚楚人才耶律齐，公孙绿萼为救杨过死在了亲身父亲的剑下，换来墓前杨过与小龙女两三倍薄酒作祭。
你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成年男子对爱情的忠贞不渝，究竟能带给一个纯情女儿多大的杀伤力。
这姑娘身为绝情谷的当家小姐，却没有一天享受到女儿家应得到的呵护与疼爱。她第一次听到一位陌生男子夸赞自己的容貌，内心欢喜异常，且这位男子举止潇洒，气度不凡，双眸里竟是对龙姓女子的痴情不悔，纵使绿萼叹息于自身无法和“姑姑”相提并论，却禁不住爱屋及乌，屡屡违反家规，饱尝相思之苦。
这位杨大哥没有家里众多师兄弟的繁文缛节，也不似母亲终日怨艾，因一己私仇耿耿于怀，他亲切温柔，言语轻佻却不鲁莽，心思缜密，颇有君子风范。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于“情”字，有着独特的见解与领悟，在他心里，“情”是超越生死人伦的天地至宝，它不污秽，也不淫荡，它是世间男男女女参透一生都无法顿悟的谜，它值得一切的尊重与爱护。于是，当杨过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裘千尺下嫁女儿的意图，绿萼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对杨过的埋怨和自怜。“我向来佩服有情有义之人，若杨大哥娶我而抛弃龙姑娘，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我是不耻的。”
绿萼第一次在绝情谷见到陆无双和程英，彼时二人围着杨过嘘寒问暖，责备他不辞而别，叫自己好生难找。绿萼感叹道“这两位姑娘和杨大哥如此要好，我尚且不如他们，又怎么可能和龙姑娘相提并论呢，看来我什么都不是啊！”我真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乱说，你明明也很好。”杨过的仪表举止，吸引得哪里只有你一个公孙绿萼，这样风流倜傥的江湖游侠，生来就注定活在他人的赞许里。而这翩翩公子却学得了贾宝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执念，他若一生只为了那龙姓女子生死，任是眼前风光再好，也抵不过细水长流的美态。
绿萼的一生，不是错在遇见了杨过，而是一旦体悟到了生命的鲜活与美好，那平庸无常的尘世便再引不起半分偷生的念头。
我原来有感于郁达夫《迟桂花》一文，鼓励世人勇于成为一株笑傲晚秋的迟桂，免去与百芳争奇斗艳之苦。这段爱情故事放在任何一个当代人身上，只怕也会像张女士笔下所言，不过是旧日生活的“床前明月光”“心口朱砂痣”。这段对爱情的参悟力，自是无法强加给尚处豆蔻年华的公孙绿萼，若是她能听到日后杨过那一句“人人重男轻女，我偏重女轻男”，想必黄泉路上，于心有慰。
《神雕》这情书，三三两两全是为了那断臂侠客。我倒愿绿萼是个不安情愫的愚笨老妇，等到渡了杨过的劫，金秋十月，桂树底下依稀是另一个清癯俊朗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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