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的夜晚,风轻轻抚过庭院梨树的每一片花瓣。我仍然像往常一样将木制的桌椅摆在梨树下,温一壶茶,轻抿一口,茶的苦涩又一次把我带回了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国家动荡,外敌入侵,破了凉城。城中的人举家逃离,而我也不例外。父亲带着母亲,和十二岁的我,坐上了逃亡的马车,离家的那一晚上,庭院的梨花在风中飞飞撒撒,来不及回头看,马车就已经跑出了很远。母亲抱着我,微微发抖,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我的额头。
然而马车被滚石击中,坠入山下。
十二岁的我,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
一晃六年,战争早已结束。当时的国君终究失去了他的天下,而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过着流浪的生活。
猛然口中一阵苦叶的味道让我从回忆中惊醒。温茶的小壶早已没有了热气,手中杯子里的茶水也只剩下了干瘪的茶叶。我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了思绪,起身准备再去添点热水。
“哐哐哐……”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迟疑着想“谁会在夜晚有急事儿?”“哐哐哐……”敲门声反而更加急促了。
我走过去,伸手刚拉来门栓,门一下子被推开又合上。我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被眼前的人扯到了一边,对着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后,便紧紧趴在门后。我一脸狐疑,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色便装的女子。
“你是谁!”我厉声说道。
她回头,只是用手指放在唇边,提醒我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外有人骑马极速跑过,哒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几分钟后,马蹄声不见了,这位女子像是虚脱一般,从门上滑落下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你是谁?”我放轻了语气。
“打扰了。” 她冲我微微低头,又迅速转身拉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庭院的梨树沙沙做响,白色的花瓣飘落到了茶杯里,花瓣和残余的褐色茶叶分外鲜明。
我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里,一夜无眠。
日子平淡的过了好几日。
这一天,庭院的梨花开的更加旺盛了,白色花瓣挂满了树的每一条枝桠。我清晨出门去,回来时已然是正午了,太阳在头顶照着,我拎着木桶往家走,走到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她。
阳光透过梨花照射在她的身上,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淡青色的衣衫在阳光的照耀下变的透明起来,她像是在烟雾中,让我看不清楚。
“你……你是谁?”我舌头不听使唤,额头有密集的汗水顺着脸流下来。
“王谢。”她轻轻的喊出了我的名字。
她叫燕子,那一晚谢谢我救了她,她偷了有钱人家的珠宝,才被人追,现在她没事儿了。她想留下来,她喜欢庭院的梨花。
她留下了,因为她在梨树下的惊鸿一面。
有她的岁月里,日子变得生动起来,清晨,带她去山里走走,傍晚,在梨树下,煮茶,温水。
我说,我想去考功名,我想让她过上富庶的生活。她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说:“好”。
之后的每一天晚上她都坐在我身旁为我研墨。有时候我读书太投入,发现她已经缩在桌子一角睡着了,给她披上衣服,又继续读书。
两年的时间,我感觉已经可以去考试了,离家的前晚,我抱着她,久久无法入睡,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唤她“燕子”
“燕子,我一定会衣锦归来,接你。”
她仍旧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我。
清晨, 天微微发亮,我起身穿上衣服,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说:“燕子,等着我。”随即踏出了家门。
第一次的考试,落榜,不甘。
在京城又准备了两年。
第二次的考试,状元,归家。
归家的路程是漫长且兴奋的,我不要让人去接她,我要自己去接她。
一路兴奋,喜悦,迫不及待。
推开家的大门,我急切的喊道:“燕子,燕子,我回来了。”…………没有人应答,我匆匆跑到屋里,屋子里的灰尘一瞬间扬起,我迷了眼睛,找不到了。
这时我才发现,庭院的梨树散发着破败的气息,屋子里的灰尘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而她不在。“燕子,你终究没有等我吗?”我强忍着眼泪,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屋内的摆设还和我走时一样,我走到桌子前,衣摆带起了桌子上的纸张,突然就看到了在灰尘之下那模糊的字迹。我急忙抓起来那张纸,最终,我再也忍不住眼泪。
那是燕子的信,燕子她不是没有等我,而是她等不到我了。
原来,燕子她不是因为偷东西而被追,她是眼线,是皇帝安插在宰相身边的眼线,而那一晚,她拿到了宰相造反的证据,要送到皇帝身边护卫的手里,追她的人是宰相的人。护卫跟她说的交接地点在这座城的城门,她以为证据送到护卫手里便可以离开,但是,她错了,皇帝也要她死。她匆匆逃跑,不得已闯入了我的家。这一闯,她便不想走了。她花了大把银子洗清自己,她回来找我。
在这座城里,没人认识我,也同样没人认识她了。
她以为她可以永远这么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但是,终究还是不能了。皇帝要她死,因为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宰相要她死,因为她拿到了他致命的东西。
可她不想死,她想等我回来。
可她不能做主了。
当宰相的人马到来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她等不下去了。后来的后来,她再也没回来,也回不来了。
当我知道所有事情始末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她不求能有多么富裕,她只想安定的和我过余生。而我,却没能做到。
这一场政治阴谋,她成了最后的牺牲品,而我,却让她等我。
关掉家的大门,轰隆一声,心底里猛然塌陷,像个找不到方向的燕子,迷茫的等着寒冬的到来。
后来,我回到了京城的状元府,一生为国,为民,却唯独不能为你。状元府内锦绣华丽,我的心里却寒冷空荡。你知道的是那一天梨树下的惊鸿一面,不知道的是那夜哗啦一声推开木门,也推开了我的心。
府内的花园里,我只种了梨树,四月的时候,满园的梨树开满了梨花,阳光透过梨花洒在地上,像极了那天你的模样。
入夜,我依旧在梨树下煮茶,温水。抬手一杯茶水,也回不到过去了。
梨花似雨纷纷落,闲煞飞燕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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