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赋（并序）

夫山也者，据巍巍之高，维固维止；水也者，盱浩浩之广，乃陷乃通。其有守乎、山安其故而藏之宝；亦胡居也？水达于变而献其珠。山水之性，静躁各异、多相去而不相得。是故水上山而行蹇，山凌水而击蒙。圣人垂爻设象，所以比附人事，所寄盖深。山水之于人情，其仁智之谓乎？仁人之立身也，抱道守经，壁立自持，岂以困穷偃蹇，辄便随阿俗世？智者之居世也，洞形察势，见机而作，断非俗情成见，所能系缚高踪。然则仁之弊近迂而腐，智之弊在谲而贼。呜呼，兼仁智之善，去迂贼之弊，不其难乎？世有一物，出于山而行乎水，体其仁而动以智。柴立乎山水之间，游刃乎仁智之途。不其仁乎？抱其坚而不移，亦云智已、运其圆而愈通。其鹅卵石之谓乎？必吾人之师也。故率为之赋，以广其意云。

巍万仞之青峰，濯风雨而经劫。遘龙战之玄黄，下砰轟而竞裂。或驳荦而走珠，或摧颓而崩铁。鬼神惊而辟易，百兽纷其神夺。适其时也，有雪岭销冰、树杪垂溜。泉喷九幽之府，沫吐沉潜之虬。出潺湲而不顾，汇众水而成流。及其回陵谷，下绝涧。运泥沙，激沉淀，犯尖锐而磨棱，漱委曲善变。挫其方而成圆，濯其隐而毕现。于是乎块然而群处者，皆卵其形而鬼其面矣。

乃有藏山之精，伏水之灵。呼吸涧谷，来往空林。顾盼翩翩，聚语冥冥。悯顽石之无魄，将嘘之以六情，而乃招风姨，延电母。作疾风，布猛雨。天河决而流沙，坤维裂而崩土。一时乎群石踊跃，奔走号啕。穷溪尽谷，聱聱嘐嘐。梦乍觉而不怿，见已分而形劳。辞太朴之混沌，将饰智而待雕。袭魂魄而秉知兮，遑额手而庆诞？将转徙乎殊方兮，犯畏途而撄难。辞母腹于林丘兮，赴浩渺之荒甸。或永沉于沙土兮，或见拾于童丱。或作室之础基兮，或登华而待荐。曷荣枯之万殊兮？慨升沉之两判。亦才具之等差兮，存阴阳之数限。故弃方而抱圆兮，岂通蹇之足算？

遂有移形换质之流，烹云煮石之辈；叱群块而为羊，炼五石而易骸。烧铅汞而生哲，化凡蠢于无碍。将述帝之大功，与造化而同粹。若见用于若人，亦俯仰而弗愧矣。

更有士夫骚人，寄怀雅风；较雨量晴，濯竹洗桐。见奇石而拜下，托毛颖而自封。聚块磊于几案，日摩挲于掌中。日饮之以浊酒，或图形之丰隆。亦石侪之雋友，其道合而志同者也。

若夫市井之俦，揣土怀惠；鸡鸣即起，唯利是爱。指形似而居奇，炫鲁鱼以示怪。持列肆以横陈，希暴富于一卖者，亦可谓戕贼元真、而入于淫邪之类矣。

呜呼石乎，山水所生，块然卵处，方类圆成。不滞不流，处变抱诚。秉灵与秀，聿见龙纹。或隐埛野，或跃登闻，弗怨弗艾，知命安伦。譬诸人事，历历可征。援笔赋之，以俟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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