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文/淼淼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当初的我曾经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诗中的新嫁娘。只可惜结婚时，我既没有小姑在身边，又因为南北饮食的不通，面对一坛坛的泡菜缸，熏得灰头土脸的腊肉，一堆堆的咸菜和红红的辣子，我连公公婆婆的脸都不敢看了，更别说洗手做羹汤了。

公婆自然不说什么，尤其是公公，他是个不善言辞的老人，经常早出晚归。钓鱼，和老友闲聚，偶尔回来，也是寥寥几句，黑红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但是，听老公说公公从小没了妈，山里面生活又艰苦，后来自己成了家，辛苦挣钱养育他们兄妹四人，最终带着他们走出大山。养活了这么大一家人，可想而知，公公是个受过苦难、意志坚强的老人。心里对他更加敬畏了。

初来乍到，饮食习惯上的不通，导致我在家里无所适从，也很难从最简单的一日三餐找到融入这个家庭的切入点。细心的老公看出了我的心思，在和公婆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搬回了自己家。

搬入新家之后，要请亲友们来家里“燎锅底”。因为多是婆家的亲友，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投其所好”的菜肴来。夜里醒来，忽然灵机一动，“酸萝卜炖羊肉！”对，就是它了。是刚认识老公时，他带我吃过的一道川菜。很长时间以来，那个酣畅淋漓的味道都在味觉里挥之不去。只不过我从来都没做过。

那天，很早就起来，买回来很大一块羊肉，处理好之后，回想着当时的味道，加上些佐料先放在锅里炖上。八成熟时，从泡菜缸里取出腌好的酸萝卜、辣椒，仔姜，依次放在锅里。不一会儿，锅里沸腾而起的酸酸的、辣辣的、浓浓的香味，飘溢而来，直入肺腑。那种熟悉的味道逼得我口水直流。同时，小心脏也“砰砰”直跳，因为公公婆婆带着亲戚们马上要来了。

终于，倾尽了我与生俱来的所有生活才华，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呈现在了公婆、亲戚面前。大家都啧啧称赞，公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他以家长的名誉宣布了家宴的开始。我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纵然出锅前，每道菜已尝过多次，也还是踌躇不敢下筷子。我看到公公先是夹了一块腌制的翡翠黄瓜，吃过后，不住地点头。而后，他拿起碗，盛了一碗酸萝卜羊肉汤，轻轻尝了一下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的心一下提嗓子眼了，紧接着，他把碗端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夹起碗里的羊肉、萝卜大快朵颐地吃起来，最后连汤带水一股脑喝了个精光。“来来来，你们都尝尝儿媳妇做的这个汤。”公公一声令下，一大盆汤很快剩底了。亲戚们都咂着嘴，连声称赞。老公对我投来赞赏的目光。

“女子，汤还有没，有了再盛上一盆，太好吃了！”公公一边表扬，一边操着家乡话询问我，我赶紧端起汤盆又盛了满满的一盆酸萝卜炖羊肉。

自此，因为那场家宴里的酸萝卜炖羊肉，我成了标准的别人家的贤慧儿媳妇。见了公婆，我也不再心慌踯躅。尤其是公公，不知是酸萝卜炖羊肉对了胃口，还是为娶了个能干的儿媳妇而高兴，显然对于这个新的家庭成员，他是持欢迎肯定的态度。

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酸萝卜炖羊肉这道菜使我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并得到了来自于婆家人的尊重。

记得怀孕八个月时，有天公公婆婆来看我。进门见我正在厨房里忙活，公公来不及坐下，就恼羞成怒地吼我老公：“看这女子都啥时候了，还让这样辛苦干活！”老公连忙解下我身上的围裙，说：“听说您们要来，她非要做酸萝卜炖羊肉!”公公黑着脸嗔怪道：“知道你这女子是行家。以后日子长着呢，快放下，别做了！”婆婆赶紧过去，搀着我坐下。那一刻，泪水都在眼里打转转。虽然从农村走出来的我从不娇贵自己，但是能在特殊时期受到来自于家人的关爱，这是无比珍贵和令人感动的。

那天的酸萝卜炖羊肉虽然没做成，但公公婆婆对我的爱却与日俱增。尤其是公公，可能是担负着一家之长的责任，他无时不刻为家里的每一个人操劳着。

最让人感动的是几年前的那个炎热夏天。傍晚时分，因为一天的劳累，加上酷暑难耐，我突然中暑晕倒了。家里混乱至极，孩子吓得呜呜直哭，老公还在下班往家赶的途中。公公婆婆先老公一步到家里。晕晕乎乎中，感觉公公手掐着我人中，焦急地喊叫着“女子醒醒，女子醒醒……”见我没反应。公公对婆婆说：“老太婆，你看好娃娃，我把咱女子背下去，打个出租车去医院。”他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楼下跑，全然不顾婆婆在后面喊：“老头子，你能行吗……？”

后来清醒过来，听医生说幸亏你公公把你送的及时，不然就要脑损伤了。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身体还挺好的，从车上把你背下来，一直背到急诊室里。输完液回家后，公公又细心地嘱咐老公把我照顾好。看着公公不苟言笑的脸，还有被汗水溻湿的衣服，我和着泪水咽下了老公喂我的饭菜。公公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温和地说：“女子，多吃些饭，身体才有抵抗力。等身体好了，给我们做酸萝卜炖羊肉吃！”

从那以后，每逢过年过节，家宴上总少不了酸萝卜炖羊肉这道菜。其实“众口难调”，每次也只有公公吃的最多，吃完还总不忘打包带走一些。所以，酸萝卜炖羊肉俨然成了我家的私房菜，那汤里包含了浓浓的亲情和对长者无限的敬意！

厨师和食者，犹如伯牙和子期。一曲“高山流水”，伯牙和子期从此成为知音；一道酸萝卜炖羊肉，使我更敬重我的另外一个父亲——公公。憧憬着以后年年的家宴里都有那酸酸、辣辣、香香的味道，来萦绕着满屋的天伦之乐，直到永远。

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天有不测风云”，谁曾想，那位曾背着我健步如飞去医院的父亲突然病倒了。毫无预兆得已病入膏肓。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阴云。只有父亲还是坚强的，每次去医院看他，都感觉不到他是病人，这时候的他时常对我们微笑着。我们都想着他会很快好起来的。我还期待着春节时的家宴，他依旧坐在家长的位置上，成为我的私房菜——酸萝卜炖羊肉的食者…...

去年春节，不，我想还有以后的若干春节，酸萝卜炖羊肉再也回不到家宴餐桌上了。因为父亲就在春节前夕决然离去，走得那么突然，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已经撒手人寰。他一生的劳苦功高在医院里画上了永远的句号。

那一天，凄厉的寒风打碎了冷雨，寒冰一样的碎屑打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心上。父亲在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转眼化为青烟一缕，随着飘渺的寒风消失在茫茫的灰色天际里。

他的孙子拉着我的手，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问我：“妈妈，爷爷给我买的风筝，还记得吗？上面有熊大、熊二，他还带我放过风筝呢！爷爷没了，以后没爷爷带我放风筝了！”孩子悲恸大哭。每个人都哀伤地沉浸在有您的过往回忆中，悲痛欲绝地悼念着您生前的好！

我的目光透过厚厚的云层，长时间木然地追随着那股青烟，“女子，这汤可真好喝！再给我盛一碗！”您慈祥的声音幽幽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与谁弹”。“爸爸，酸萝卜羊肉汤难再有了！食者已逝，我炖汤与谁喝啊！”寒风凄惨地带着我的悲嚎追随着袅袅青烟而去。

泪水涟涟中，我又想起了初次进门的情形，想起了您对儿女的慈爱，想起了您对这个家平凡而又无私的奉献，想起了您爱吃的酸萝卜炖羊肉……

酸萝卜在，羊肉在，厨师在……可是，爸爸您又去了哪里了……

逝去的酸萝卜炖羊肉

作者简介：淼淼，喜阅读、爱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