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

期末考试结束的午后，我脚步匆匆地赶回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长吁一口气，想到即将挂掉好几门课，这样的如释重负让我不禁毛骨悚然，我蹭掉鞋子窝在床边，也只有在这个小床上，我才能怔怔地放空自己了。

深冬的午后，雾霾笼罩的校园里空空荡荡，死寂的样子让人心生畏惧，平日校园里爱嬉笑打闹的女生可能还赖在温暖的被窝里，又或者早已三五成群地向市中心进发。我所在的小城就是这个样子，想必是江南雨水涟涟湿了她的眼，又或者是许仙白娘子分离的太急乱了她的心，我总为她找这样的理由，便原谅了她只爱阴翳蔽天，永远是一幅泪眼朦胧的样子，但其实我不是个爱听理由的人。

我下床，扭开桌前的小灯，15W的威力点上一会也渐渐传来温热，双手靠近再靠近，很像朋友挽住手臂那样的温暖，也像恋人牵起手那样的甜蜜。我不喜欢Z市，没有朋友，忘记爱人，有的只是日复一日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澡堂，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窝宿舍，一个人看电视剧一个人读文字，抬头低头日出日落，怕见人也不爱说话。当然，也没人说话，三年既难熬又恍如隔世，二十一岁陷入自怨自艾的怪圈，随后又自我安慰，嫌弃自个脸大腿粗，一转眼又为能买到华莱士每周四买一送一的汉堡而暗自窃喜，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人问起，我便气势汹汹地告诉她，我吃的不是汉堡，是寂寞，但好像在Z市的这三年，始终没有遇见一个嫌弃我吃相的好友。走到窗前拉开蓝的泛黄的窗帘，埋怨起天气预报这个惯犯，他的谎言总让人一时欣喜又一时失望，人美声甜的播报员姐姐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今天会有2014年的第一场雪，随后恐怕又偷偷嘲笑我真傻，雪哪有那么容易下，说到雪便想到雨水，想到纯净想到清澈，之前还曾幻想去趟云南，因为执拗地相信越接近天空的地方越纯洁，就像倘若能在泸沽湖旁跳支舞，那么心便被洗干净了，夜里也就不会冷了罢。

一通电话，我破天荒地被一时找不到朋友陪的同学叫了出去，不知道怎么拒绝又不好意思say no，拾掇了下便准备出门，无奈19路还在半路挣扎时便接到了同学的一句不好意思。既然都到了市中心，我也随遇而安下车闲逛。Z市的中心有一小块可谓是酒吧和餐厅的大好聚集地，衣着时髦发型前卫的男男女女似乎总能在这里找到对胃口的驻足点，我摸了摸尚不饱满的口袋，手心里不由得渗出细小的汗珠，还有二十块，我站在一家颇具文艺气息的咖啡店门口，里面明晃晃的黄色暖光，透过门缝飘出的咖啡香气都在诱惑着我，我审视了下锃亮的玻璃里矮胖矮胖还顶着油腻腻头发的自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推开门便被一拥而簇的暖气围了个结结实实，音乐轻轻按摩着我的耳膜，阵阵飘香仿佛在鼻尖上愉快地舞蹈，我停住了脚呆看起来，挨着玻璃的这头是张高脚桌子，上面几乎摆满了可爱的多肉植物，还有一个盛满咖啡渣的水晶烟灰缸，完全没有恼人的烟头，只留着咖啡的淡淡香气。两张清水漆的高脚椅子，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留给爱人的，坐上去就可以看遍人来人往。往里走，木地板咚咚作响的声音竟也很好听，头顶高悬的几盏黄灯，盯得久了让人有些微微晕眩，左手边是三张被打上黄色光晕正散发着诱人波长的黑色木桌，右手边是摆满了各式各样杯子和咖啡机的吧台。老板是个卷发青年，黝黑的皮肤配上星星点点的小胡渣，像极了海盗托马斯。我刚坐下他便示意问我要点什么，我认真地看了看menu，小心翼翼地说了句Espresso，怕打扰了咖啡店本有的宁静，又怕暴露了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来咖啡店的窘迫，我知道这有些土，故作优雅又我满面的油光格格不入。不一会，老板便端来了品相很好看的咖啡，和每次在杂志上看到的几乎一样，墨绿色的杯碟，配上一把雕花的小铁勺，真是恰到好处，还没来得及细细嗅一嗅咖啡的芬芳，便被忽然冲进来的女老板吓了个结结实实，一边骂嚷埋怨，刚去送外卖有个人打翻了咖啡跑了，一边立马变了脸嬉笑着向我走来说姑娘不好意思先收下钱18，我极不情愿地摸出仅有的二十块，在她扭着大屁股转身找零时将那杯Espresso迅速拿起然后一饮而尽，死死盯住她目光，待与我相遇时微笑着说：“不用找了，哦，还有，你的咖啡没放糖有点苦。”心里暗骂着假文艺，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便一跺脚，大步流星地推门走了出去。出了门才发现不知何故脸上燥热，身上竟出了一把汗，冷风一吹有点哆嗦，我安慰地想着肯定是暖气太燥人，其实我猜我是“雅过敏”了，也不晓得那咖啡该不该放糖，只是恰巧会读那个英文，18又和我口袋里的钱那么相配，咖啡没品出个理所然，只觉得又涩苦，像根刺哽住了喉咙。

暮色四合，天气愈加阴冷，公车上开了暖黄黄的灯，我坐在最后一排，氤氲的水蒸气蒙上了窗，我擦掉一片水珠，贴在窗边看车水马龙，看灯光闪成一片，眼前倏地就浮现出那个在好几年前和爱人在深秋的傍晚牵手走在冷风里的自己，一路颠簸回到学校，后门口的小摊贩早已忙着点灯做饼下水饺，远远地就能看到升起的袅袅热气在不安地翻腾着 ，听到各式各样嘹亮的叫卖声。可能这才是适合我的，现在的生活，哪怕偶尔心理作祟感到孤独，哪怕有时自尊捣鬼觉得失落，我还是在此刻停住了脚，顿了顿，看着那些为了生计一刻不歇地忙碌着，连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掉的人们，笑一笑，往前走，不再回头，身后氤氲热气里黄澄澄的光仿佛一团巨大的萤火，和明晃晃的路灯合为一体，暖暖的，伴着明媚的香气，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