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我向来不喜雨,却偏在这雨天出门。梧桐叶被打得七零八落,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行人踩过,便嵌进砖缝里了。
我站在树下避雨。这梧桐颇老,树干上皲裂的纹路间,渗出些暗黄的汁液,想是雨水浸出来的。树旁有一家小店,门可罗雀,玻璃上蒙着水雾,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忽有一人推门而出,险些撞到我。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手里攥着一把伞,却不撑开。她瞧见我,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先生也来避雨?"我点头,她便又笑,眼睛弯成月牙,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落在衣领上。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她说,"不如一起走?我有伞。"
我踌躇着,她却已将伞撑开,是一把蓝底白花的伞,有些旧了。我道谢,钻入伞下。伞不大,两人并肩而行,肩膀难免相碰。她的体温透过湿衣裳传过来,竟比雨水还凉些。
路上她告诉我,她叫阿桐,就住在前面巷子里。我问可是梧桐的桐,她说是的。"我出生那天,门口梧桐树开了花,"她说,"母亲说这是吉兆,就给我取了这个名。"
雨越下越大,水洼里泛起无数泡泡。阿桐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一株梧桐:"看,那就是我出生的梧桐。"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雨中摇晃,树下积了一地淡紫色的落花。
"梧桐树会开花的吗?"我疑惑道。我从未注意过梧桐开花。
"自然会的,"阿桐说,"只是开得短暂,又常被雨打落,所以少有人见。"她忽然松开伞柄,任伞被风吹走,在雨中转了几个圈,落在积水里。我欲去捡,她却拉住我的衣袖:"不必了。"
雨点砸在我们身上,阿桐仰着脸,雨水在她脸上纵横。"我小时候,"她说,"母亲告诉我,梧桐树是有灵性的。若在树下许愿,花开时愿望就能实现。"她转向我,眼睛亮得惊人:"你信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雨声太大,几乎盖过了我的声音:"也许吧。"
阿桐笑了,她忽然凑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在树下许过愿,要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说完,她转身跑进雨里,消失在巷子深处。
我愣在原地,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那把蓝底白花的伞漂在水洼上,像一艘迷途的小船。
后来我常去那条巷子,却再未见过阿桐。问及邻里,皆道不识此人。唯有那株梧桐还在,我站在树下,见树干上刻着几个小字:"阿桐与青山,永不相负。"字迹已有些年头,边缘被树皮包裹,成了树的一部分。
雨又下了起来,梧桐花被打落,混着雨水渗入泥土。我想,梧桐树也许真的记得什么,只是人已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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