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天往往让人感到压抑和懒惰,我就时常这样觉得,天是阴沉的,灰蒙蒙、雾蒙蒙的一层一层的罩着这个城市。雨是落不下来的,太阳被藏在深深的阴云层里,只有偶尔才会漏几丝光来,有的人就会因为这几丝光感到高兴,仿佛是上天的恩赐。我就尤其讨厌这样,我喜欢被灰色的气氛包围,灰色的天气,我可以把手插进口袋,或者想更加凉爽一点,我就把袖子撸到手肘,让冷风咻咻的包围住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天阴一会儿往往就会迎来一场暴雨,大雨总是有一种将积累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的畅快感,看着窗外霹雳啪啦毫不温柔的暴雨,我忽然想起了本与我并不亲近的外公。又想起了他曾身手矫捷的拎着长竹竿爬到几十米的大核桃树上打果子,又想起了他偶尔微笑时漏出的掉的只剩五颗的黄牙。
我喜欢阴天,外公则喜欢雨天。他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凭,当过几年兵,25岁的时候回到地方和老家的我外婆结了婚。婚后一年就生了我从未谋面的大伯,大伯出生3个月后就死了,一年后,外婆再次怀孕生了我妈,我妈成为家里的大姐,此后,外婆再接再厉一口气又生了三女一男。
作为一个四季忙活着田地的庄稼汉,外公平时都勤勤恳恳的下到地里,地里能长出粮食和瓜果,靠着这块地,他才能养活一家七口人。雨季来临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忙里偷闲的正当理由,对猪圈里那几头肥猪哼哼唧唧发出想吃新鲜嫩草的信号没有那么多的愧疚,但那双常年浸泡在土地里发黄皲裂的脚后跟总会发痒。
外公说他是看天时脸色的人。一门心思的忙活着翻土、播种、收割,年年岁岁的伺候那一方菜园子和那几亩祖上分下来的地。
我出身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乡镇,准确的说是一个村子,后来才搬家到镇里。那里盛产核桃和烟草,大多数人家的主要收入就来源这两种绿色的植物。核桃树有粗有细,有大有小,你要是看到那种又粗又壮的核桃树,保证那家人家日子过得不错,一棵棵高大的核桃树就像摇钱树,只要到了八九月份,核桃绿油油的、厚实的果皮就开始慢慢脱落,露出里面坚硬的果壳,那是它们发出可以收获的信号,不过要想在核桃上挣钱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有的核桃树需要三四个成年男子张开双臂才可以围住,长得又奇高,枝丫茂盛而散漫的到处伸展,核桃也肆无忌惮的到处生长,饱满圆润能卖出高价的往往都长在向阳的树枝尖处,要把它们都打下来,就到了家里的男人们表现矫捷身手的时候。
首先找细长的竹竿,徒手爬上高达二三十米的核桃树,站在树娅上用力的挥舞手中的长竹竿,每一杆都精准有力,像是专业测量过一样,树上的男人兴奋的朝更高的核桃挥去,树下的女人们背着竹篾编制的篮子拾着掉下来的核桃,半混浊的汗水从太阳穴顺势流下,被太阳晒得黑麦色的脸上泛开了红晕,偶尔抬头看看,自然的露出两排白牙。
与女人相反,这里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一口黄中带黑的牙齿,每次当他们准备开口说话,总使得我想把眼睛转向别处,但那一口黄黑的老牙早已深入脑海,于是我只能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屏住呼吸,把头微微迈向一边避开他们口里喷出的热气,久而久之我到学会了憋气,而且越憋越长。
男人们长出这样一口牙还要归咎于这里的第二大经济作物——烟草。烟的普及程度毋庸置疑,就是一个路边的小卖部都一定有卖而且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就怕是顾客看不到。但我觉得货店老板的这种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男人们买烟时是有的放矢、目标准确的去买,不像女人们买衣服需要挑来挑去。男人们买烟一般只会考虑两点:一是自身的经济实力;二是偏好,大多数男人都停留在第一条件上,经济阔绰的男人才有机会考虑第二条。
烟具有排忧解思的功能,我是在我爸身上知道的,每次他眉头紧锁就会从口袋里、桌子上、抽屉里、别人的手里变出烟来,紧张的眉毛慢慢的松弛下来,我就知道他的情绪有所好转,每次我考试成绩不理想他就会这样,和妈妈吵架也会这样。
后来,我还可以从他抽烟的频率、数量、种类来判断他的情绪和事情的轻重缓急,想来这就是我一开始学会的察言观色了。
再后来,等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我发现烟还具有衡量一个人价值标杆的作用。比如说我的大伯父他家里家境比较殷实,他就常常抽小卖部最贵的那种烟,而我爸就抽那种最多人抽的那种烟,那时还以为我爸他们抽的最“好吃”,所以大家都吃。
身边的烟民太多,以至于我后来也能“看烟识男人”了。像我大伯那样抽贵烟的都是有点钱的人,求他办事的人也多,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烟到底是自己买的还是哪里来的,反正自我记事起他手里的烟就没有断过,而且越来越贵。像我爸这样的,有时也会买几条好烟,但我从没见他抽过,想必是递给我大伯他们了吧。那几块钱的烟也有人抽,每每有人在我家点起那样的烟,我爸就会语重心长的看向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听到没!”于是,我又知道了烟还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有时男人会为了一根烟赌上尊严。
当然,在我们那还有另外一种烟,就是最原始的卷烟。那多数是我外公他们抽的烟,用一个简易的自制烟斗或者在街上精挑细选一个几块钱的“好”烟斗,把自家卖剩下的烟叶切碎了放在烟斗里,点火,就可以吧嗒吧嗒的抽上一会儿,实在爱烟的人,也会留一些要卖的好烟留给自己,而女人总觉得抽烟没什么好的,还是卖了钱给孩子买新衣裳比较划算,所以男人与女人常因此争吵。
有时忘记带烟斗出来,他们也有好办法,撕一张老黄历,把黄历纸裁的四四方方,再把切碎的烟丝放在裁好的纸上卷起来,用滑溜湿润且黏答答的舌尖一舔黄历的贴合处,一根自制卷烟就算完成了,点火,又可以高兴的吧嗒吧嗒几口。
因此,外公他们那个群体,身上总会系一个小巧的烟袋,那大概是他们身上最精致的东西了。如果非要说烟有好闻的味道的话,那一定是外公身上的味道,那种原始粗糙的气息具有超强的持久力,外公已经离开五年了,但去到他的屋子,那气味时常让我恍惚“哦,这老头子刚又吧嗒他的老烟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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