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事实和我想的根本是南辕北辙。
当我收拾好东西刚跨出屋子，就撞见了鹿庄泷。今天是沈斯年的生日，早在几个月前，沈铮就预约好了场地。说是朋友在淮海路上开的一家私人会馆，说是私人会馆，其实就是租下来了两幢别墅。然后再以更高的单价，出租给别的客人，晚上开个通宵party什么的。有些公司搞团建的时候会租下这样的地方，一是价格比去饭店便宜，二是因为自由度高，可以容纳的人也多。
“你不是不喜欢聚会吗？”
自从上周鹿庄泷把我忽悠到他家逼问真相后，我就再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一半是有点心虚，怕被他看出些什么端倪，另一半是因为纯粹很怕他。
他扶了一下眼镜，道：“我今天早晨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不吉利。”
“乌鸦嘴。”
我把早先就准备好的礼物塞道了他手里，好腾出手把鞋跟给拉上。
还记得小时候，鹿庄泷就特别喜欢那句：暴风雨来临前总是特别的宁静。而我，为了和他唱反调，总是不肯相信这句至理名言。我妈说，鹿庄泷早产，所以他对于危险的感觉总比其它人要来得更灵敏些。以前，我不认同，总觉得那是我妈神神叨叨瞎想出来的谬论。
但当我看到颜回推开包厢门的那一瞬间，我不得不夸我妈一句：您真有先见之明。我想，鹿庄泷上辈子肯定是只乌鸦，奈何在渴死之前都没喝到水，所以这辈子投胎当了人，打算就凭借着自己的一张嘴到处祸害人。
这事就发生在七点一刻的样子。我正要把礼物递到沈斯年手上，他就进来了。
上一秒还热闹着，瞬间没了声音，只听见领他过来的人轻轻地把门重新关上然后离开的声音。整个房间，一半的眼睛在他的脸上，一半在我的脸上。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好戏。一方面是因为颜回只和沈铮打了声招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沈斯年直接一拳打在了沈铮脸上。
不止是沈铮懵了，我猜，在场的人都懵了。
沈斯年不等沈铮还手或发出质问，直接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给拖出了别墅。我顾不上把掉在了地上的礼物捡起来，打算跟在他俩后面冲出门去，却发现鹿庄泷和颜回已经先我一步夺门而出了。等我在别墅后面的泳池旁找到他们的时候，场面已经十分混乱了。我分不清到底谁在打谁，也看不出来谁占上风，更说不上来谁被打的比较惨。
这种奇葩且无法描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吼了一嗓子：“沈斯年你给我住手。”
我觉得这一刻我会脱口而出沈斯年的名字无非三个理由，一是我和沈铮不怎么熟，而且也没理由吼一个挨打的人。二是鹿庄泷是我哥，我吼不住他，最后的理由很怂也很扯，但我实在是没法镇静的将颜回这两个字说出口。
如果说刚才他们互殴的场面既混乱又尴尬，那现在就只剩下尴尬了。尤其是当沈斯年把沈铮一脚揣进了游泳池后，场面变得已经无法控制了。
我忍不住先开口道：“要不要去医院？”
“啧，好好的聚会被你给毁了。”
沈铮挑起了两条宽眉毛，一脸想把沈斯年给宰了的表情。他擦去了脸上的水，头上因为也沾满的水，他只能用手把刘海拨到后面去。他用手撑着泳池的边缘，想直接跳上来，但无奈衣服浸了水有些沉，又加上他手滑。眼看着又要摔回水里，颜回弯下身子，把他拉了上来。
谁知沈斯年一个反手，又抓上了沈铮的衣领，看着沈铮：“你给我说清楚是被谁给毁了。”
沈铮正要开口辩解，就听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知道小维会来，抱歉，是我的失误。”他终于开口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听得我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没等我组织好语言，鹿庄泷先开了口：“说人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小维会来。”颜回倒是不怕我哥，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哈哈哈。”沈斯年听后，笑了起来，手也从沈铮的衣领上松了开来。“我沈斯年的生日，鹿小维会不出现？颜回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有些人，好似颜回，不到别人把他内心深处的秘密给翻出来，他们是打死都不会表态的。
也不得不说，沈斯年虽然二，但他的的确确很了解每一个人，包括他讨厌的颜回。好比现在，不过一句话，却怼得颜回哑口无言。虽然我觉得沈斯年说的很对，但就这样尴尬着，的确让人很难受。
更何况别墅里的其他人，也似乎都跟了出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被人拍成小短片上传到微博上去。就连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真狗血！三角恋情导致两男生大打出手！》。
“说真的，你们要不要去医院。”
然而没有人接我的话，我好像一个隐形人那样被大家给忽略了。同时，沈铮用手腕擦了擦嘴角，又理了理被沈斯年殴打过而有些皱的衬衫，转身走到了最前面，算是挡下了前来围观的其他人。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颜回看了我一眼后，才把目光转向沈斯年：“不好意思，寿星。”
然后，他直接从我身旁走过。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他真的把自己的脚步放的很缓慢。他的衣服轻轻擦过了我手肘的那一秒，我甚至有种想要抓住他左手的冲动。然而，所有人，包括我，谁都没有开口挽留颜回。他就这样离开了，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
一场闹剧该如何收场，这完全取决于故事的主角怎样去处理。可惜沈斯年是个二货，所以这场闹剧的结尾非常的无厘头，导致多年以后，仍然常常被大家拿出来添油加醋的胡扯一通。
当沈斯年抓着我搭上了计程车后，我忍不住开口：“主角就这样走了，你让沈铮怎么给你善后？”
“放心，不只有沈铮，鹿庄泷不是还陪着善后呢？”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平时用不到他，不趁今天用一用我都替自己觉着亏的慌。”
“你就不怕沈铮跑到你爷爷那边告你一状？”
沈斯年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不怕他早早去了天国的老妈，也不怕他那根本不管他的老爸，却唯独怕他家沈大爷怕到要死要活的。按照沈铮那打小就爱跑到老人家跟前瞎告状的德行，我着实替沈斯年先捏一把汗。
“做都做了，怕什么。”
这是沈斯年多年以来秉承的处事方法，反正做都做了，怕来怕去的多没劲。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没少挨沈老爷子的打。不同于他的我，总是瞻前顾后，怕东怕西。好似现在这样，不安地看着手机屏幕，想要打开通讯录给鹿庄泷去个电话，却又害怕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斯年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看穿了我的顾虑：“你再看一眼手机屏幕，我就把它给扔到车窗外面去。”
为了保住我刚换的新手机，我只好按下了关机键，主要是防止自己忍不住再去看它。明明是我和颜回的破事，最后却把沈斯年的生日聚会给搅合了。我努力思考着，想着至少能事后补偿沈斯年，却不知不觉被他带到了某家快打烊的蛋糕店前。
玻璃柜里蛋糕已经销售一空了，只剩寥寥几块看起来有些发干的巧克力蛋糕。
他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对着橱柜后的小女生说：“都包上。”但掏了半天，他才找到一张二十和一张五块，还都是刚才的计程车司机找给他的。他又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我没办法，又把手机给打开了，扫了一下支付码后，才算是把蛋糕给买了。
兴许是看着我俩可怜，蛋糕店的小姐姐愣是硬塞了两根蜡烛给我们。我俩也乐得开心，接过了装着那巧克力蛋糕的小纸盒。
找了个相对安静没人的位置，沈斯年把盒子给轻轻撕了开来，插上了蜡烛。
我四处张望着，看附近有没有个便利店，好去买个打火机。却只见沈斯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万宝路，他打开了烟盒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塑胶打火机。
“我都不知道你抽烟。”说着，我使劲嗅了嗅，却没闻到烟味。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点着了蜡烛。“我抽的很少。”
“能不抽就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我一直以来总跟鹿庄泷重复着这句话，却没想到今天会对沈斯年说出同样的话。
“啰嗦。”
“那快许愿吧。”我把巧克力蛋糕推到了他面前。“许个好愿望。”
沈斯年透过烛火发出的微弱的光，看着我，小火苗一晃一晃的，晃得我都觉得有些重影了，只见他微笑道：“I wish for more wishes ……”。
“是个好愿望。”我被他逗笑了。
人生有些事情是说不清道理的，或许从根本上来说，这些事都是无迹可寻，甚至无法解释清楚的。当我以为我很了解沈斯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可能一点都不明白他的心思。等我回过神想问他每天抽多少根烟的时候，我发现沈斯年的烟瘾已经大到每天一包的量了。只记得那天鹿庄泷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做了一桌子菜，让我去帮他消灭。
“你做的也太多了，还有别人要来吗？”
我一进门，就看到原本一直对着杂物和杂志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菜肴。
鹿庄泷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林深先前留下的女士围裙，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显得滑稽。“有，应该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那人就进来了，是沈斯年，更具体来说，是手里拎着两个袋子的沈斯年。
“哇，让鹿大厨破费了。”
他把两个袋子往我手里一丢，就跑到了饭桌前看来看去。
趁沈斯年偷吃的功夫，我溜到了厨房小声问鹿庄泷：“哥，怎么突然请我俩吃饭？”
鹿庄泷给了我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轻声道：“上次沈斯年生日因为你和颜回的破事，成了个笑话，我不管你，你是不打算给人家赔罪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我没给沈斯年道歉？”
鹿庄泷追问：“那你道歉了吗？”
“还没来得及。”我继续敷衍着。
“没道歉就是没道歉，别扯。”
他依然不依不饶，不肯让我就这样混过去。
“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跟沈斯年道歉的。”
我正视鹿庄泷，没有再故意躲避他的眼神，而他也只好作罢，算是暂时揭过了这段。其实不用我哥提醒，我也很明白自己欠了沈斯年多少的情。尽管那天是沈铮把颜回给招惹过去的，但无论如何，沈斯年护了我，我不能浪费人家的感情。
我并没太动筷子，我哥也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一桌子的菜被沈斯年一扫而光。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问沈斯年，是不是他家老爷子把他给赶出去了，所以他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但仔细想过之后，总觉得不妥，似乎有些莽撞，便只好坐在一旁看他大快朵颐。
谁知沈斯年刚放下筷子，我哥便开口道：“那两个袋子的衣服，我已经帮你丢到了房间里了，你自己一会儿洗个澡就去睡吧。”
我突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沈老爷子真的因为沈斯年当众揍了沈铮的事，把他给赶出家门了。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像是哑了一样，连一句对不起都不知道该如何发音。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沈斯年已经去了浴室。
我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问鹿庄泷：“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出差了，我想着今天你回来告诉你的。”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也是今天凌晨沈斯年打电话给我才知道沈老爷子这次真的发火了，硬是不让他回家，除非他先去给沈铮和颜回道歉。”
“这也过了半个月了，沈爷爷突然发火，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给沈斯年过生日是月初的事了，沈铮告状肯定也是月初那几天的事情，沈爷爷没理由拖到现在才对这事发怒。
鹿庄泷耸了耸肩道：“不知道。”看样子他也很疑惑。
“那我明天晚上再过来，明早我还要去公司报到，汪总之前专门叮嘱我说明天要去公司，好像是哪个大客户那边派过来的人，说是要跟我们合作跨国项目还是什么来着。”具体是谁好像汪总也没说，但估摸着肯定是个秃头老大哥，毕竟我在公司这几年，就没见过几个不秃头不胖的客户。
再说了，秃头才能使人变强，所以那些有钱的大客户肯定都是大秃头。
我觉得我这辈子对于预期这件事就没准过。每当我期待对方是个帅哥的时候，老天爷总会丢个大胖子给我，包括那次，我明明已经事先看过Justin的照片了，确认过对方是个高大帅气的英国绅士，却在公司的会议室里等到了一个油腻的、发迹线稍向后移了的、说不出他经历了什么的英国大哥。
然而这次，当我做好了接待一个胖子的准备后，却等来了Sebastian Yan，中文名，颜回。
还记得那天，我问他为什么要叫塞巴斯蒂安？
他笑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巴赫。”
我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敷衍我，塞巴斯蒂安是巴赫的中名，谁又会记得别人的中名是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只好随口胡扯：“明明费恩更适合你。”
“那你喜欢费恩吗？”他反问我。
“不是很喜欢，听起来像个小男孩的名字。”
又或许，这个名字其实还可以。但因为我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完全停留在了探险时光里的那个小男孩身上，所以我会觉得它只适合给小男孩用。
“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不叫费恩。”
绕来绕去，他就是不告诉我问题的答案。我记不清类似的对话在我的回忆里重复了多少次，但却明白一个道理：颜回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会知道，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不去看会议桌的另一端的他，却还是有种整个人陷进了泥潭的感觉，脚下的地毯无比的软，好似一团棉花。
我死死地盯着正在说话的汪总，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别的。当然，在会议结束之后，我还是在电梯里被颜回给逮到了。当我正要迈出电梯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左手，硬生生把我给扯回了电梯里。气氛很压抑，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手一直抓着我的手腕，我正准备转身骂人，才听到他缓缓道：“你们汪总刚才不是交代你了？”
“啊？汪总说了什么？”
我想用力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的惊人。
颜回冲我笑着，然后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在我耳边道：“他让你听从我的安排，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故意贴的很近，呼出来的鼻息喷在我的耳背上，痒痒的，有点难受。
我怒视着他，然后抬起左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脚上：“颜先生请自重，您要是需要特殊服务我可以帮您找找看您宾馆附近有没有。”
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在他眼里，永远都毫无震慑力。就像现在，他看着我，然后笑了。
“颜回，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以前不明白他的想法，现在亦是。
“我就想看看你。”
他并没有去理会被我踩脏的皮鞋，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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