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德智
路远走出监狱的大门,用手遮眼望了望天,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今天是个好天气,路远心里这样想。这样的好天,路远已经有十年没有看到了。路远原来是江州市《晚秋》杂志的文学编辑,因为酒后伤人致死,被判入狱十五年。路远也是江州市第二监狱唯一一个有写作水平的劳改犯,他经常教狱友学习写诗和文学创作,并带动狱友进行思想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因为路远表现良好,从原来的十五年,减刑为十年。
十年,江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铁的开通,三环四环绕城路的修建,江州市的经济迅猛发展,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江河两岸建起长虹般精美设计的拱桥,把这座城市装扮的更加美丽迷人。整座城市条条街道车水马龙,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路远在不经意中又走到十年前犯事的那个小酒馆,但老板已经换了,是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店面装修过,看上去比十年前干净,生意也好了许多。
路远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碟花生米和凉拌了一只猪耳朵,还要了二两老白干。这是路远从工作以来养成的习惯。路远用筷子夹了一块猪耳朵,打算尝一下新老板的手艺。却从酒杯里又仿佛看见乔敏那张平和圆润的脸庞。路远点燃一支烟,如烟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乔敏是山西运城人,初中毕业时,家里就遭遇飞来的横祸,父母去外地打工,乘坐的那辆大巴车在半路坠崖,父母双双遇难!家里只剩下她和小自己五岁的弟弟,还有年过半百的奶奶。在那个年代,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要挑起养家的责任,日子过得真的很艰难。对于只有初中文化的乔敏来说,找份趁心如意的工作,比登天还难!而弟弟品学尖优,一心想上大学,奶奶又体弱多病,家里的经济来源就落在乔敏身上。
乔敏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弟弟乔伟和奶奶去江州投靠二叔乔志华。可二叔又是个无能为,在家里本来就是个受气包,做什么都要看二婶的脸色!乔敏虽然才十七八岁,但也有自尊心。不想让二叔在中间难做人,在二叔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在一家茶楼找了个工作,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把弟弟和奶奶从二叔家接了过去。
可乔敏挣那点钱根本就很难维持弟弟和奶奶的开销。有一天乔敏听在茶楼一起上班的小红说,和男人做那事能挣钱。乔敏知道那是不光彩的事,可为了弟弟的大学梦,为了奶奶能好好活着,乔敏逼迫无奈做了红尘女郎。
她虽然做了红尘女郎,但并不滥交。乔敏在学校的时候就多才多艺,喜欢唱歌跳舞,弹得一手好吉它。要不是父母早逝,乔敏的理想是报考省音乐学院。
乔伟在姐姐乔敏的资助下,在江州念完了初中,以全市同年级最高分就读江州市第一重点高中。乔伟从小喜欢写作,但见姐姐挣钱很辛苦,没要钱买书,经常放学后一个人到书店去看书。
一个偶然的机会,江州市《晚秋》杂志的编辑路远,在整理来稿的时候发现了乔伟的稿件。路远觉得乔伟是个有才华的人,路远按照乔伟作品下方的作者通联,联系了乔伟。
乔敏为了乔伟能安心完成学业,在江州城边上买一处房子。乔敏自从步入风尘后,她活着的唯一念想就让弟弟乔伟能安安静静读书,考上名牌大学,为奶奶养老送终。
乔敏好久没有这样清闲自在了,服侍奶奶用了餐。自己洗了个澡,打扮了一下自己。她知道自己是个红尘女郎,也就没指望自己遇上什么如意郎君,或有什么幸福的婚姻。乔敏知道自己身子已经污浊,尽管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但乔敏还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来掩饰自己脏了的身体。乔敏从房间的角落里取出吉它,在院落里轻唱。
"乔伟,乔伟……"路远按照乔伟提供的路线找到了乔伟的住处。
乔敏打开门,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她知道这便是弟弟乔伟说起过的什么编辑路什么来着。
乔敏虽然已入红尘,但举止并不失礼,:"先生,我弟弟乔伟刚出去一会儿,你要不急,进屋等等吧!"
乔敏把路远迎进院落,沏上茶,招呼路远自便。乔敏依然坐在院落弹没弹完的曲子。乔敏开门的时候,路远就一眼相中了乔敏。苗条的身材,一头又黑又长的秀发,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几分优郁……路远也眼看就满三十的人了。在江州几年,一直没遇上心怡的人。
路远通过乔伟得知了他们家的情况,也知道了乔敏的过去。路远托付乔伟向他姐姐说亲,乔敏觉得自己是贱花败柳,怎么配得上路远这样的文化人,便叫弟弟乔伟转达谢绝路远的好意。可路远总是借着给乔伟送书为由头和乔敏软磨硬泡。乔敏这才答应和路远做男女朋友。
在交往的时候,乔敏向路远坦诚了以前做那事的时候打过两次胎,她害怕以后两个人怀孩子受影响。路远把乔敏拥在怀里,对乔敏说:"我不在乎"!
美好的光阴往往过得都很快,路远和乔敏交往也快一年了。就在一个秋日的下午,乔敏给路远打电话,说自己这个月例假没来,好像是怀上了。路远听到这一消息,自己要当爸爸了,别提多高兴了。
路远从杂志社急急忙忙往家赶,刚走到半路,就接到乔伟的电话,说他和姐姐在江州第一人民医院。路远又拦了辆出租车赶往第一人民医院!
"怎么回事啊?"路远赶到医院的时候,乔敏已经进了妇产科手术室。乔伟倚着门边站着,目光停留在手术室里。
"下午我回家拿东西,发现姐摔在房间里,她说拿衣柜上的东西,脚踩滑了。"
手术室门开了,乔敏被推了出来。
"医生,怎么样?我姐!“我老婆"路远和乔伟几乎同一时间寻问医生乔敏的情况。
"大人,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孩子没保住,流产了。"路远本来打算晚上和乔伟好好喝两杯,庆祝自己要当爹了。听说孩子没保住,高兴劲一下子就没了。乔伟也因为自己没照顾好姐姐感到内疚。
因为乔敏流产,小两口发生过磨擦。路远有几天晚上住在杂志社,没有回家,乔敏知道自己流产,没保住孩子,路远生气了,他又是那么一个喜欢小孩的人。乔敏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他,不想两个人的关糸因为没了孩子越弄越僵。乔敏叫乔伟到杂志社把路远接回来。
路远心里也知道,自己的确因乔敏流产有些生气,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能做父亲。但乔敏在交往之前也曾经向自己坦诚了以前打过胎,自己也说过不在乎。 很多事情,说开了,自然也就没事了。路远和乔敏依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双入对,在公园里漫步……
乔伟以江州市同年级第一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学。再过几天,乔伟就要离开江州,离开姐姐乔敏和路远,去北京上学了。为了给乔伟送行,路远和乔敏找了一家小酒馆,准备好好吃一顿!
"戴眼镜那个男的,不是《晚秋》杂志那个编辑吗?……"一个男中音在对面的角落里响起。
路远和乔敏,乔伟在靠街的门边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了下来!
"什么狗屁编辑,听说找了个老婆是个婊子……."接着一串脆声声的哈哈响起。
路远可以允许别人侮辱自己,但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妻子!
路远拎起服务拿来的啤酒瓶向打哈哈的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等乔敏和乔伟回过神来,只见那个男人脑袋已经开花了,血溅了一桌子。小酒馆吃饭的人,一下子全散了。
路远被警车带走了,乔伟也上北京上学去了。奶奶没多久又过世了,乔敏变卖了江州的一切,离开了江州,回到了山西运城老家。
十年,整整十年,时间过的也真快。乔伟大学毕业了,他毕业后曾经去监狱看过一次路远,而乔敏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了路远,先是孩子没了,又因为自己做过不光彩的事,又让路远遭人白眼,是自己把一个有前途有理想的男人送进了监狱。乔敏不愿意再把晦气带给路远。乔敏托付弟弟乔伟给路远带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她的心里也很难过。
"先生,你吃好了吗?……."酒馆服务员的话打断了路远的回忆。路远才知道自己已经在酒馆坐了一下午,这才结帐,出门走进夜色。
路远在离以前上班的《晚秋》杂志社附近的旅社开了一间房,本想到杂志社去看看,想想还是算了吧。昔日自己是一个编辑,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社会如此现实,谁又还能高看你这个坐过牢的人呢!
路远想到这里,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了。他回到房间里,想起乔伟去美国完成硕士学位之前,曾经给他留了一个乔敏现在用的微信号码。如今又好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已经嫁了,还是……
路远从行李箱找到那个记号码的本子,加了乔敏的微信,等待通过。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路远没有等到乔敏通过验证的消息。
是她真的已经再嫁了吗?还是她觉得我坐过牢,现在比她更晦气了。路远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路远再次拿起手机添加乔敏的微信,并附了一条验证信息:"乔敏,如果你还没嫁人,就在你家门那株樟树上挂条黄丝巾。"
在路远入狱前,乔敏依偎在路远怀里,她说她已经厌倦都市的繁华和喧闹!想回老家种地养鸡,过清静的日子。
也许是上天对这对恋人的眷恋,路远入狱第二年初春,乔敏又怀上了。乔敏原以为自己是个灾星,把一个好端端的男人送进了监狱,乔敏想离开路远,一个人找个偏僻的地方了此残生。女儿的降临,又给她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乔敏虽然落入红尘,但心地善良。她知道,路远是因为她进了监狱,丢了工作。就算以后出来,别说找以前那么好的工作,就是再找个女人成家都难。乔敏决定一个人带着女儿等路远回来。
乔敏在没有出去打工的时候,在这个村落里,算得上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姑娘,手脚也麻利。加上现在政府支持外出务工人员回乡创业。乔敏承包了家后的荒山和附近的田地,养了些羊,养了些鸡,又种菜和药材。几年下来,乔敏把土坯房换成了三室一厅的小洋楼,又买了一辆车。
路远从江州坐火车到了山西运城,又从运城坐上大巴车。望着窗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乔敏听到路远回来了的消息后,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乔敏就和女儿把樟木香树上挂满了黄丝巾。
车刚拐过弯,路远就看见黄丝巾在樟木香树上迎风飘扬着,远远地看见乔敏和女儿在树下站着。车还未停稳,路远提着行礼奔向乔敏和女儿。
“爸爸,爸爸……”路云菲也拽着乔敏的手奔向父亲路远。此时的路远,激动的眼含热泪,他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最亲的两个女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此刻,路远心里是幸福的,他为了捍卫妻子的尊严入狱十年。乔敏又为他这份情,这份爱,她独自抚养女儿,付出了十年的青春!自己虽然丢了工作,却赢得了一个幸福而完整的家庭。
黄丝中在樟木香树上迎风飘扬,散发出幸福芳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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