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berto是我2016年去哥斯达黎加工作时的当地陪同。
严格意义上讲，他是一名导游。他所在的旅游公司是哥斯达黎加驻华大使先生推荐给我的，而他又是他们公司最好的向导。那一年他45岁，太太是一位大学老师。在当导游之前，Alberto也是哥斯达黎加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三年前辞职当导游，因为收入更加丰厚。
Alberto一儿一女，现在都在读私立中学。他承认这对他是个不小的负担，但是想着他们一旦上了公立大学就归国家资助，也会咬牙坚持。不过也是因此，他放弃了热爱的大学教职。
Alberto接待我们的几个月前做过后背手术，公立医院排期，并不需要钱。医生嘱咐他一年内不要提重物，爬山，剧烈运动。所以他跟着我们上山下海时总有些蹒跚，让我想到朱自清的《背影》。但他很乐观，有时候我问他是不是Okay时，他会说，要是我女儿在这，我还能给她骑大马呢。
与他相处几天，让我对他念念不忘的是一段在Magic Mountain火山泡温泉时的对话，我觉得是这段对话让我真正认识了哥斯达黎加。
P：Emma，你喜欢这里么？
E：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一天。
P：我知道（笑）。但是你知道吗？这是一座沉寂了很久的活火山，专家说也许在未来100年就会有一次大的爆发。而且因为沉寂了很久，它一旦爆发，就不是冒冒烟了事，它积聚的能量很可能毁了这里的一切。
E：所以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会有人选择住在活火山附近，不觉得危险吗？
P：很多科学家在监测火山的活动，09年就发生过因为预测到大的喷发而组织居民撤离的情况。
E：这个我可以想象，但是你们的财产也还在这里啊。种植园，农田，房子……这些总搬不走吧。政府或者保险公司会给补偿吗？即使给也会舍不得一点一滴的心血吧。
P：事实上我们不会得到很多补偿。但你知道这是哥斯达黎加，我们有九座活火山。人们不可能因为可能发生的事情放弃生活。而且你知道，地球很老，人类很年轻。自然会发生它该发生的事，无论是什么，人类只能顺应。
E：我同意这种敬畏自然的态度。那你会担心么？
P：一点也不。你知道，火山不是天天爆发，但是人天天都在死去。我失去过我的亲人、朋友，即使他们中没有人死于火山或地震。我和我妻子都来自于传统的天主教家庭，我从小学到的就是做个好人然后听天由命。小时候，我吃饭会盛得很多但是剩下，我妈妈就会打我耳光，告诉我非洲很多人都会饿死，我浪费粮食是有罪的。
E：你妈妈打你？
P：对啊。小时候如果我回家和我妈说，今天老师打我了，我妈会直接再给我一个耳光，然后再问我发生了什么。而且这在我这一代的家庭中非常普遍。家长相信老师打你是因为你该打。
E：这很像我爸妈小的时候。那你爸爸打你吗？
P：我爸从来不打我。他瞪我一眼我就能尿裤子。爸爸对我来说是不可侵犯的。
E：（笑）听起来很像以前的中国家庭。哥斯达黎加家庭都很尊敬父母咯？
P：只能说我这一代吧。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他们有了facebook，相信了很多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比如大麻是自然药物，用用无妨。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他们对还是我对。反正在我看来他们很疯狂。我太太的姐妹有个17岁的女儿，竟然动手打她妈妈。这如果发生在我那个时代，这孩子是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的。
E：我觉得中国也在经历同样的变化。网络时代，你知道，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P：所以这真的很可怕。
E：你女儿呢，你会打她吗？
P：她是我的公主，我和我太太都不会打她。但是我有很严格的家教。那些不对的事我不会让她碰。她也一直很听话。我们一家都信仰天主教，我相信认真做个好人，不偷盗，不说谎，等待神的安排，就是最好的。信仰也帮助我女儿成为一个自律的人。
E：这真的很好。
P：Emma，我能问一下，你有信仰么？
E：我有。P：哦，那真好。无意冒犯，但我听说很多中国人没有信仰。我不太相信。中国是个很古老也很伟大的民族，没有信仰如何传承至今呢？
E：中国古代也有过宗教盛行的时代，或者连着几位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皇帝笃信一种宗教。但是我更相信另一种说法。这是这次出行之前和几个研究教育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台湾学者聊天时听到的。中国古人是信仰自然的。我们有道德经、吕氏春秋，民间有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和很多农业历法，中国人相信道法自然是生存的根本。（不要问我这段复杂的话英语怎么说，我相信他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但一定分不清老子和吕不韦）
P：那我敢说，你一定不是一个很传统的中国人。这几天我能看出你很努力的在欣赏自然，但你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
E：怎么说呢。中国有个我很喜欢的女作家，叫三毛。她写过一篇文章叫《塑料儿童》。说的大概就是我这一代中国人。我生长在中国的首都北京，一个很大的城市。从小喜欢待在屋里，我会因为读书写字被表扬，但是在外面疯跑就不是一种会被鼓励的行为。所以自然对我来说，危险大于它的吸引力。比如看到一个我没见过的东西，我会觉得它会伤害我，而不是很有趣。
P：这说明至少你父母这一代就不喜欢自然。
E：我父母也都出生在北京，但他们小时候有更多机会接触自然，也从自然中获得很多乐趣。不过在我出生的这一代，中国的经济在发展。我父母这一代人普遍相信富足的物质生活可以给人带来更多的快乐。但那时没有一个可以带来富足生活的职业是与自然相关的。所以我们大多生长在鼓励好好学习的声音里。
P：我能体会你父母矛盾的心理。事实上这与我很像。我见识过美国人富足的物质生活。我希望我女儿受更好的教育，做更赚钱的工作来享受这一切。但从心里我并不相信这可以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
E：你让我想起最近在看一本书，叫Last Child in the wood，是一个美国人写的。关于Nature-deficit disorder，自然缺失症。我想如果我有孩子，会让他成为一个爱自然的人。
P：这很好。也许我和我太太也应该读一读。
E：你怎么看哥斯达黎加的未来？
P：我爱这个国家。她很美，你已经见识到了。我希望她有自己的发展，而不只是成为世界的一个花园。不管你信不信，我感觉旅游业的发展让人们变的浮躁世故。我希望我们可以发展一些实业，比如陆上运河（dry canal）我就抱有很大希望。但是不伤害自然又不太可能。旅游业会让这里的自然变假，实业会让自然消失。真的很矛盾。
后来他也问我怎么看中国，但是酒喝完了，我们就又去游泳了。这个问题，即使酒没喝完，我好像也不太会答……
在路边教堂里祈祷的Alberto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