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霄别梦寒

总想听针落于惊雷；总想观日出于日落；总有许多路纷纷逼于脚下；总有许多话说也无法说。——摘自《若兰日记》

我和若兰是在拉拉聚会时认识的。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白色情人节”，金城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又因前一天晚上下了场雪，更加地拥挤难行，从滨河路前往东方红广场的各个路口，都被汽车堵得死死的。各种喇叭声在耳边横冲直撞，吵得人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来到广场，将车停好，急急忙忙向“巴堤雅风情演艺”酒吧走去。

一个雪人，脖子上围条鲜红的围巾，孤伶伶坐在广场的边上，静静等待同伴的到来。午后的阳光愈发显得清冷和无聊。

酒吧的门和窗全被厚厚的棉帘遮盖住，刚进门，一股热浪随着强劲的音乐扑面而来，虽有五彩的灯光不时地旋转过来，我一时还是适应不了这嘈杂的昏暗。

正头晕目眩地不知道该往哪走时，一只纤细温暖的手拉住了我冰凉的手背，我如过电般浑身一颤。

一个女孩凑近我说:“燕姐让我过来接你，等你好一会了”。

声音悦耳，透着一股兰花的清香，这让我砰然心动，并将我一路上的烦燥一扫而光——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吐气若兰”。

她牵着我的手走到大厅的一角，只见冰冰正倚偎在燕姐的怀里，俩人随着音乐和台上“人妖”的舞蹈，东摇西晃地沉醉其中。我叫了声:“燕姐”。

燕姐见我到来，放开冰冰，大声喊道:“你这死妮子，又浪哪去了？现在才来”。

随后指着领我过来的女孩介绍说:“这是若兰，二中的老师”。

我暗自吃了一惊，刚刚还在想“吐气若兰”这个词哪。

燕姐接着道:“你俩好般配，一个叫若兰，一个叫如雪，真是命中注定的缘份”。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见怪不怪，各自喝着各自的酒，各自聊着各自的天。

若兰听燕姐这么一说，慌忙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我这才得以仔细地去看她:一副令人羡慕的修长身材，留着及腰的长发，一脸的素净在这灯红酒绿中，更加显得清爽自然、优雅知性。

冰冰递过来一杯红酒，我微笑着摆了摆手:“在路上堵了半天，我得去趟洗手间”。

“我和你一起”。若兰说着，不等我有所反应，率先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过道上，一个男人趔趄地走过来，若兰躲闪不急被撞了一下，那男人趁机向她的胸前摸去。

若兰惊叫一声，跟在旁边的我手急眼快，一巴掌正好打在那人的脸上，对方捂着脸愣在了当场。我反手还要去打，若兰死命拉着我朝门外走。

体育馆的门前，摆着十几张茶桌，我俩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然后向老板要了两杯三泡台。

若兰给燕姐打了个电话，说我俩在广场上晾会太阳，不知燕姐回了句什么，只见若兰白皙的脸上突然就开了朵桃花。

广场上游人稀少，一大群鸽子在广场的上空盘旋着飞来飞去，鸽哨声嗡嗡作响，愈发显示出广场的空旷和安静。这时的阳光打在身上，使人心里暖暖地。我莫名的有种春心萌动的感觉……

“刚才，你真厉害，怪不得燕姐她们都叫你大侠”。若兰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一只玻璃杯掉在了这片水磨石的地上，让我为之窒息。

我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大侠，都是她们乱叫的，燕姐说我侠肝义胆，有侠者风范。我那里是侠肝义胆，我哪就是憨大胆”。

“你才不是憨大胆，看你打人时的气势如虹，倒让我想起了贾岛的《剑客》来”，随继慢悠悠地念到: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你也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我不甘示弱:

“纯是君子，绝无小人。空山之中，以天为春”。

若兰一脸的惊伢:“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全才”。

我忍不住地卖弄起来:“还有呢:

芳名誉四海，落户到万家。叶立含正义，花妍不浮华。常绿平严寒，含笑度盛夏。花中真君子，风姿寄高雅”。

若兰笑容可掬:“这是张学良填词，斯兰演唱的《咏兰诗》，这首老歌己经没几个人听过了”。

“我也没听过，只是碰巧看到了”。

待我说完，若兰接着道:“南宋郑思肖的《画兰》，寥寥十六字，便勾画出空谷幽兰的离尘绝俗，这首诗，倒是很多人都读过它”，随后语气一变，叹道:“这位老先生诗画双绝，只因国破家亡，所画之兰全都是无根之花，后又隐居寺院，终身未娶，心中的悲苦又有几个人知晓？”。

我暗自钦佩她的博学，见她神情黯然，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放进我的掌心，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

从那以后，我们在一起了。

我用行草心花怒放地写了一幅字，挂在书房的墙上，上面是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一首小诗:

清早起来，以感恩的心致谢这爱的又一日；午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

见我如此，若兰则用她那娟秀灵动的楷书，写了幅字挂在卧室的一侧:

原谅我，面对迢迢岁月，不远千里而来，难得有一瞬间，让我蓦然，为你而开。

每次看到这幅字，总能让我感动万分。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黄河边、铁桥下、三峡旁、兰山上，无处不留下我们简单而又浓烈的爱情。

我们爱得天昏地暗、不知有汉。但也爱得小心意意、如履薄冰。

就这样，匆匆己是数年……

人生许多的无奈总是猝不及防地到来。近几天，若兰总是独自一人坐在书屋里发呆，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每当我走近时，她总会不安地抓抓手臂，但又怕被我发现，眼晴就始终望着桌面，显得更加跼促不安。

我不忍她强颜欢笑，硬是拉着她走出家门，朝着水车园的方向走去。

仲夏的傍晚，小雨过后的空中，到处弥漫着青草混合着鲜花的芳香，若兰紫色的连衣裙随着缤纷的花朵，在晚风中轻轻荡漾，我们慢步在这繁花似锦的百里黄河风景线中。

我们静静地走着，都没有说话，小路上少了些往日的甜蜜，多了些淡淡的忧伤。

对面走过来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汉，右手拿着把破扇，手舞足蹈地边走边唱:

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老汉边唱边走，渐渐远去。若兰两手紧紧抱住我的手臂，竞不能动弹。少顷，将脸贴在我的胸前，肩膀一上一下不停地抽泣，随着泪水打湿我的衣服，我的心也不断地向下沉去……

想起几天前，若兰拿着本《现代诗选集》对我说:“这本书里有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你能找出来吗？”

我随手接过翻看了起来，“是这首吧？顾城的《不是再见》”我接着诵读到:

我们告别了两年，告别的结果总是再见。今夜，真的要走了，真的走了，不是再见……

还没等我读完，若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并不停地捶打我的胸膛。

我知道，和顾城一样单纯的若兰，最是喜欢顾城的纯真，而这首诗，更能让人读出其中的纯净和透明。

当时，我还为这心有灵犀的感觉洋洋得意，现在看来，是我完全的错了。

感觉有的时候，非常得不靠谱。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黄河边上的路灯，以及挂在树枝上、花丛中的串串五颜六色的彩灯，突然间就亮了起来。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疯狂地鸣叫着，就如此时黄河里喘急的流水，你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们一波追着一波奔向远方，像极了我们此刻起伏不定的思绪……

回到家中，若兰打开音响，放了首熟悉的歌曲，那是刚复出不久的朴树，用低沉的声音忧伤地唱着李淑同的《送别》。

歌声呜咽，当朴树唱到:“一壶浊酒伴余欢，今霄别梦寒”时，竟不能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若兰满眼含泪:“当年，泓一法师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他的日本妻子福姬长跪在地，哭求一见。可是，法师连院门都没让她进，只写了“悲喜交半”四个字，让人递交了过去。你说，那时的法师是慈悲的呢？还是绝情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此时的我也是“悲喜交半”，无以言说……

面对这份爱情，我们都不缺乏勇气，只是，美好总被现实击得粉碎。

当年的顾城为了躲避尘世，携妻子远走他乡，在新西兰四面环海的激流岛上定居下来，本以为找到了世外桃源，可结果是，童话终究敌不过现实，最后不得不杀妻，继而又自缢于一棵大树之下。

泓一法师要把慈悲留给众生，就只能把绝情留给深爱自己，也是自己深爱过的人。

正因为这段感情太过于美好，我们都不想让对方承受众叛亲离的痛苦，更不愿游离于相亲和相爱的人之间，我们就只能牺牲自己。

即然这段感情不能善终，我们也只好选择分手。

躺在床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即然泯灭了所有的希望，无须再说些什么，只是感到容颜未改，心己沧桑……

若兰将散开的长发往上撩了撩，将头枕在我的胳膊上，我俩最后一次相拥而眠……

恍惚中，仿佛有支歌在耳边响起，那是若兰无数次唱过的歌:

你喜欢什么？请你轻轻告诉我，不论是什么，尽管对我说。如果你幸福，我也觉得很快乐。这句话儿对别人，我从来没说过……

在这轻柔地歌声中，我沉沉地睡向梦乡。

清晨，窗外恼人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地将我从昏睡中吵醒。先是感觉身边空荡荡地，猛然惊起，发现己是人去楼空。

床头柜上，若兰留下一纸信笺，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要说的话很多很多，在这忧伤宁静的夏夜，我只有深深地垂下头去，默默支撑那些无以言喻的悲哀。

苍茫岁月，逝水难再。爱人啊，请多珍重，并把我的祝福，全部关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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