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

        世间多情汉，终究一场空； 谁晓天下情，不过一场梦。  ——题记

老常

        老常家是世代的木匠。祖宗的手艺，据说鲁班是他家祖先的邻居，估计是“沾了点光”，偷学了几招，再加上古人智慧无穷，便有了老常今天的“独门绝技”。

        老常家的店名也很朴素，直接了当就是“老常木匠铺”。每次有人来定做桌子椅子什么的，老常总会乐此不疲的夸耀一番:“俺们家的手艺，那可是绝对顶呱呱的！”“俺爷爷当年，可是慈禧太后御用的木匠师，和当时的西洋玩意可是打过交道的。”

        去过老常店里的人都知道，老常家族里人丁不旺，自他爷爷到他这代，都是单传。到了老常这代人，更是几乎没啥子希望了！老常今年四十多，店里家里忙进忙出的都是他一个人，可他总是不抱怨，每天脸上都是笑呵呵的，拎着个饭盒，骑了辆颇有年代的自行车，穿梭在小巷里，不时嘴里还哼着曲子，看起来特别精气神。若是不认识的，还以为这是某位事业有成，子孙满堂的享福人士，要不然，怎么会每天心情都那么好？

        可其实，老常的童年很是凄苦，没读过啥书，并非老常不爱读书，荒废学业，而是那个年代，子弹满天飞，到处闹革命，走出门，要是一个不小心，就得去见阎王了，更何况老常他爹也认为“儿识字记姓氏而已，安用兀兀作老博士耶？”老常爹虽不支持儿子多读书，可也晓得让儿子多通读几遍《二十四孝图》，老常因此也变得孝顺，事事唯父亲是从。老常爹也非“铁石心肠”，还记得把老常家祖宗的手艺传给他，好歹有个谋生的技艺。老常因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年。

        这年老常二十四岁，人常说“三十而立”，而二十四岁的老常承袭了父亲的手艺，也把木匠铺搞得有模有样。于是老常爹退居二线，琢磨着给儿子寻思个媳妇。老常爹也不容易，媳妇生下老常，就早早病死了，剩下老常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熬到老常长大可以结婚生子了，自己却病倒了！

        老常爹此生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看着老常结婚生子，子孙满堂吧！于是乎，在他临死的前几天，便草草的把老常的婚事给办了。老常娶的，是邻家的一个女孩，年芳二十，比老常少四岁，却也是半个文盲，但女工做得很好，经常被别人津津乐道。若非那女孩对老常一见钟情，她爹拗不过，只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从此，女孩多了一个名字，叫老常嫂。

        老常结婚没几天，他爹就去世了。从此，老常和老常嫂就相依为命，一个忙店里的，一个忙家里的，那日子，虽不及富家，但也“有滋有味”。老常嫂其实长得也不赖，小脸蛋，大眼睛，一头秀发，最妙的还是她笑起来时脸颊的两个小酒窝，虽说半个文盲，但颜值还是有的，起码在邻家的姑娘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老常就是提不起兴趣来，若不是赶着老爹快去世，他可没想过那么早结婚，还是包办婚姻。要说老常长得帅，其实也不咋地，就是比别人高了个个子，很壮实，典型的东北汉子代表。或许，老常嫂就是因为这个，觉得自己的男人比别人高，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吧！

          虽说是包办婚姻，但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日子还是得照样过。说来也奇了，起初老常对老常嫂不以为然，想着今后的日子得过且过，没想到，他自己也“陷入”了，只要一天没见到老常嫂，他就想得慌。不得不说，老常嫂确实很贤惠，虽不识几个字，但那个年代，书读多了，反倒没啥好处。老常嫂不仅人长得漂亮，还炒的一手好菜，不愧“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几个字。

          所以，没过多久，他俩就迎来了爱情的结晶，老常的儿子出生了。那天，可把老常乐坏了，谁说他老常家人丁不旺的，这才多久，他儿子就出生，那将来，子孙满堂也就不成啥难事了。于是乎，他给儿子起了个“溺爱”的名字，叫常大宝。寻思着以后，有了二胎三胎，就接着数，叫常二宝，常三宝……

        自此，老常每天都挂着笑脸，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还时常逢人就说“俺家的大宝，一脸福相，继承了俺家男人的血性，将来肯定高中，弄个大官当当呵呵！”自大宝出世，老常那个心啊，一直都在他身上，就连老常嫂还打翻过“醋坛子”，跟老常闹过几次。

        有一次，老常闲来无事，就带着五岁的大宝到村口池边的水塘钓鱼去。常大宝越长越机灵，脑里满满的“十万个为什么”，这天，老常父子俩坐在池塘，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老常是半个闷炉子，没啥子活说，倒是常大宝，突然就来了句“爹，你去看看，咋鱼儿还没上钩？”老常一听，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回过神来，抬起手摸了摸大宝的头“大宝想知道鱼儿上钩没？那爹就帮你去看看。”说完，一个猝不及防，就往池塘里跳下去，一个“扑通”，掀起阵阵涟漪，只剩常大宝一脸呆滞，连忙站起来，喊着“爹，你咋掉池塘里了，快回来！”老常似乎没听到，自顾自的在池塘里摸索着，还时不时漏出头，对着常大宝傻笑。幸好路过的村里人，见劝着老常没用，连忙跑回村里，找来了老常嫂。

        不一会儿，老常就在老常嫂的怒骂声中游了上来，手里还来捉着一条鱼，他啥也没说，把鱼递给儿子“儿子，你看，爹把鱼捉来了！”常大宝一脸茫然，突然“哈哈”大笑“爹，你咋蹦池塘里了，我只是让你去看看鱼儿上钩没。”众人一番大笑，只有老常，竟然脸红了。

        常大宝渐渐长大，到了念书的年纪，老常俩就商量着，把大宝送到学校去，但学校离老常家蛮远的，老常和老常嫂都不放心，于是寻思着，由老常每天接送常大宝上下学。一天，老常按往常时间去接常大宝，却在学校门口等不到人，直到学校关了门，天色渐渐暗了，老常一脸焦急，黑着脸，上前找门卫询问“这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俺家大宝咋还没出来？”那门卫打量了一下老常，皮肤黝黑，一身粗糙的衣裤，上身的旧衬衫还破了几个小洞，典型的乡下人，于是乎那门卫一脸不懈，淡淡的说“那俺咋知道，这得问你家儿子去。”老常虽不擅理论，没读过啥子书，但也明白:人家是瞧不起咱。老常心想儿子可能先回家了，以后还得来这上学，便忍了。于是便踩着那辆破旧的脚踏车，绕着近路，边骑还时不时看着路旁有没有小孩。

        不一会儿，老常回到家，在院子门口就远远看见儿子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嘴里还嚼着“西洋玩意”似的饼干，老常进了院子，发现院子门口竟停了一辆值钱的小汽车，这玩意，老常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可就纳闷了，他老常没啥子朋友这么豁气。他走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一头抹的乌亮的黑发，正和老常嫂聊得不亦乐乎，老常不知咋的，就觉得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不舒服。

        老常嫂见老常回来了，就连忙向老常引见。

        “老常，你回来了，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叫老王。”

        老王很是客气，礼貌的伸出手“你好！”

        老常和他握了握手，依旧黑着脸，淡淡的说“你来俺家，有啥事？”

        只见老王笑了笑，看向门外的常大宝“我在学校里教书，知道大宝是阿柳（老常嫂的名字）的儿子，今晚回家，就顺道把大宝接回来。”

        “是啊！老王啊，就是好心肠，小时候，都特别照顾我呢！”

        这话一听，老常的脸就越黑了，没好气的就回了一句“咋滴了！俺对你就不会好嘞？”

        随后他又转身看向老王，依旧没好气“老王是吧！你把俺儿子带回来，俺谢谢你嘞，没啥事，就回去咯？”

        老王依旧不紧不慢，很文雅的说“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老常嫂一听竟急了“老王啊！你别见外，我家老头子就这样，没啥子文化，说不得好听的，你把我儿子接回来，我得留你吃顿饭啊！”

        只见老常狠狠地瞪了老常嫂一眼，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和门卫有几分相像，越发觉得讨厌，吼着大嗓门“吃啥子饭？俺家请不起你这个大秀才。”

        老王一听，倒也沉住了气，只是挤出了个笑容，和老常嫂挥了挥手，就出了院子，甩了车门，离开了。老王走后，老常嫂就和老常冷战，两人都黑着脸，啥子话都没说。

        要说老常窝火，那是应该的，儿子没接到，倒是被别人接了，自己成了啥？再说，老王和老常嫂居然还是青梅竹马，啥子？接俺儿子回来，是想要旧情复燃？一想到这，老常心里就窝火，一连几天都不说话。

          话说这老王，也太不识人脸色了，知道老常不待见他，还三天两头往老常家跑，直接就代替了老常当爸的权利，每次都接常大宝回家，还给常大宝买来了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小孩子嘛，有了新鲜玩意，也就渐渐依赖了老王，还觉得这个“干爸爸”让自己脸上“有光”，而老王到老常家后，还和老常嫂聊得不亦乐乎，被老常撞见几次，不止这样，还引来了村里人的流言蜚语。

          说啥子“原来，老常嫂在嫁给老常之前就怀孕了！老王就是孩子的亲阿爹。”“老常这个窝囊人，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这下，老常可就沉不住了。“士可杀不可辱”，回到家后，就和老常嫂吵了起来。

          “啥子婆娘，俺们咱对你不好勒？你咋的这样对待俺！”

          “老常，你话要说明白，虽说我做过啥子错事，可那都过去了，你咋能因为那些个三八婆娘嘴，就来怀疑我呢？”

          “俺怀疑你，那是有根有据，人常道:那个无风起浪，你没做过啥子，咋就人家专挑你说事？”

          “听你这啥子话，就是认定我儿子不是你亲儿子咯？”

          “这啥子混蛋话，俺可没说！”

          “你没说！那你和我吵啥子？你那心里头肯定是认定大宝不是你亲生的。”

          老常一听，顿时不知道有说啥，哑巴了！可毕竟肚子里窝着一股火，不发不行啊！“啥子？难道俺说的不对吗？”

          这会换老常嫂一听，愣了一下，瞬间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你都知道勒？”

          “俺知道啥子俺？”

          “……什么？大宝真的不是……不是俺的……亲儿子！”

          老常嫂不说话，眼角却湿了。“我知道你对我是真的好，我也舍不得离开你，老常，咱重新开始好吗？”

          老常眼角也湿了，心头一阵痛，竟站不稳，摊坐在椅子上，顿时泪流满面。没想到，还真应了那些个三八婆娘的嘴，这叫老常今后如何抬得起头，如何在村子里立足啊？一想到这，他心里越是难受，哽咽道:“造孽啊！俺老常家是造了啥子孽？你个臭婆娘，俺实在没想到，这啥子还真就无风不起浪啊！俺还真就帮别人养了这么些年的儿子，好啊！现在老王回来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不是搞啥子旧情复燃，你们就这么把俺当猴子耍着，王八羔子……你们给俺滚……滚……”

            “老常，你真心要我婆子俩走吗？”

          “滚……滚！你给俺带了绿帽子，难道俺真就那么窝囊吗？替人家养儿子？你把俺当啥子勒？滚……”

          老常嫂也是倔脾气，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竟麻利的收拾东西带着儿子离家出走，再也回来。

          一开始，老常不以为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夫妻，老常嫂一直中规中矩，没啥子朋友，估计也就回回娘家，也就不太在意，等过两天他老常气消了，想通了，估计琢磨着再过去把她接回来。反正他俩还年轻，大宝又是了他养大的，想来也是老常嫂愿意留下，他老常就大人有大量勒！

          也巧了，老王好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两天也没往老常家跑！等到过了几天，老常气消了，想通了，觉得还是得去跟老常嫂说清楚，俺们家的名声还是好的！他老常也疼了大宝这么多年，要是说走了，他老常也舍不得啊！于是乎，老常就去到老常嫂娘家，却见不到老常嫂和儿子，这下子，老常可急了，求着老丈人告诉他，可老丈人说，老常嫂压根就没回来过。老常急得上蹦下跳，一连几天都村里村外的找，这天气也不识人意，接连几天都下着连绵细雨，老常路过学校，还听人说，老王辞职了，离开村里了。

        这下子，老常心里“圪垯”了一下，突然间，天放晴了，老常却哭了！

        算是时间消磨了时光，没等来老常嫂，老常就病了，他们老常家的手艺，没传给谁，就到老常这一代，断了！

老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