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
这次苏醒过来后,我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知道我时日不多,只是未曾想过人世间竟是如此冷漠无情,我想地狱中,也不过如此吧。
我叫孙平安,讽刺的是我无法平安活过25岁。
1
一切都是因为我患上了一种绝症——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并且现在已经到了急变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患上这种病,一般说来年龄越大,患病率越高,而我才24岁啊,我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我还有父母要照顾赡养。
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所谓粒细胞,其实是一种细胞质中包含颗粒体的白细胞,在正常状态下,它会由补体调节蛋白调控,并由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分化而成。然而,某些人体内的费城染色体会发现染色体易位现象:也就是九号染色体中长链的ABL基因,会与二十二号染色体上長链的BCR基因发生并列性易位,而产生一种新的融合基因。
发生费城染色体易位之后,就会导致人体骨髓中的主要粒细胞从此不受控制地增长,并在血液中不断地积累,无限增生。这种粒细胞恶性增殖的疾病,也就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
这种病症的发病演变分为慢性期,加速期与急变期。但是,我在体检中就直接被确定为加速期,在这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死神就笼罩在了我的身边。
疼痛感再次袭来,我闭上眼睛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试图来减少痛苦。但是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对于我精神的折磨丝毫不亚于病症带给我的痛苦。
我的父母都是都是农村人,来到小县城里打工,除了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五万块钱,就只有一套住了十多年的两居室小房子,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剩下。我整天躺在医院里等死,父母两人租了一间小屋子,小到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桌子。
刚检查出来以后,父母和我都慌了,母亲以泪洗面,父亲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我则一直处于一种懵圈的状态,我从未想过得绝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去医院检查,给出了三种方案,静脉化疗、骨髓移植和靶向治疗。我准备接受医院的治疗,却被天价的医疗费用直接打回原形,仅是一个疗程就需要五万元左右,还不包括后期的骨髓移植手术费用。
那段时间,家里被愁云笼罩,我仅仅是一个疗程的治疗,就耗尽了家里的积蓄,医院拒绝继续接收我,我们必须拿出下一疗程的钱,才能够继续。
父母为此跑断了腿,向亲朋好友去求助,我本以为那些往日里和善可亲的长辈,或多或少会给予我一定的帮助。只是没想到在提及钱财的时候,竟然是那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我和父母一起登门,去二叔家求助,带着我的病历本。 我戴着三层的口罩,身体虚弱,二叔一家人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和我保持距离,生怕我会传染给他们。父母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着,但是那位的二叔竟然打算直接赶我们走。
“你还算是我二叔吗,我们只是借钱,又不是不还!”我看着父母哀求时的心酸,不由得吼了那位二叔一句,在我心里,他不配做我的二叔。
“哼,你们拿什么还,自己都养活不了。”叔叔刻薄的说道。 我听到此话,顿时就要发作,没想到倒是父亲率先站起身来,开口道:“平安,我们走,这种人,不值得。”说罢,父亲拉着我和母亲就要离开。
临出门时,我听见二叔小声的说:“得了这种病,还不在家等死。”
我将门狠狠的摔上,父亲的脸庞马上耷拉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跑了这么多家亲戚,不过借到一万块钱。”
我跟着父母又继续走了几家亲戚,都是差不多同样的嘴脸,在他们的心里,我的病就是无底洞,治不好,到时候我撒手而去,仅靠我的父母是还不上这些钱的。
将身边亲戚朋友都找遍了,不过是勉强凑出来两万块,更不要奢求会有亲戚会为我提供骨髓移植了。无奈之下,我与父亲只好另外再想办法。
我和父亲坐上了去省城的车,去求助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在年轻时候,父亲曾经帮过他的大忙,听说现在生意做的很好。父亲还抱有一丝期待,希望可以能够多借到一些钱。
“叔叔好。”我礼貌的问候。
“哈哈,这是平安吧,都这么大了。”叔叔笑着说道。 “老钱啊,我给你直说吧,平安得了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现在家里的钱花完了,我……”父亲开口了。
叔叔刚才还在笑着的脸忽然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说道:“白血病啊,这孩子还这么年轻。”紧接着,又吞吞吐吐的说:“但是,孙老哥啊,我最近生意上也不是很顺利,所以……”
父亲的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双手无力的垂在腿边,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或许是那位叔叔对于这样拒绝我们于心不忍,“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高人,能治这病。”
父亲的双眼迸发出光彩,“老钱,你倒是快说呀!”
“这位高人,是我认识的一位大师,号称张活佛,能治绝症。”
“那你快介绍我认识认识啊。”父亲焦急的说道。
“孙老哥,我给你个地址,你带着平安去吧。”钱叔叔如此说道。
“好好好,如果平安能没事,我一定好好感谢你。”父亲拉着钱叔叔的说,似乎是我的病已经有救了。
2018年6月5日 阴
一个月内,我求了所有的亲戚,受尽了无数白眼与冷漠。似乎冷漠无情才是杀死我的原因,而不是慢粒白血病。
2
这位张活佛,住在东北,我和父亲买了当晚的火车票,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折腾的我生不如死,父亲年过半百,也陪着我一起熬了下来,只为了节省那几百块的卧铺票钱。
按照叔叔给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张活佛。
一间有些破旧的小屋里,灯光暗沉,四周的墙上挂满了锦旗,诸如“活佛转世,妙手回春。”、“天人下凡尘。”
一位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坐在桌前,眉眼下垂,留一小撮山羊胡,还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着长跑大褂,看起来倒是仙风道骨。
父亲拉着我小心翼翼的坐在凳子上,看见张活佛在闭眼假寐,没有敢开口说话,生怕惊扰了活佛的修行。
“孩子年纪这么小,就患了白血病,实在令人惋惜。”张活佛开口了。
“活佛,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父亲竟然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对于牛鬼蛇神都是很信奉的,而眼前的张活佛直接道出我患的病,更加深了父亲对他的信任。
“不可救,不可救。”张活佛摇了摇头。
“您不是活佛吗,我听说您治的好绝症啊。”父亲着急了。
“要治此等病症,乃是与天意作对,是要从阎王手里抢人的,岂是那般容易!”张活佛睁开双眼,大声喝道。
“活佛,求求您,您说要怎么办,我们一定按照您的吩咐来。”父亲说着把我也拉着跪在了地上。
“你要知道,治这种病,我是要折寿的。”张活佛依然没有开出他的条件。
可能是逼仄的屋子里让我觉得很压抑,我不耐烦的说道:“你说到底要怎么办,能不能治。”
“年轻人,不要太急躁。”张活佛慢悠悠的说着,“我这里有一个秘方,你按照我的方子去抓药服用,包你没事。但是,我需要一些东西来孝敬阎王与小鬼,毕竟是从他手里抢人。”
“好好好,只要我儿子没事。”父亲的声音有些兴奋。
“十万。”张活佛一开口,就吓呆了父亲和我。要知道,在医院进行手术治疗也不过是这个价钱。
“活佛,这……”父亲为难的说道。
“你要知道,这钱不是给我的,是用来孝敬鬼神的。”张活佛严肃的说,“我的办法就这一个,怎么办就看你们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我劝慰父亲,“我没事的。”
“嗯,我们回去就把房子卖了。”父亲忽然说道。
“爸!咱们家就剩下这套房子了,不能卖!”我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决定卖房子。
“咱们家不能没有你……”父亲看着我,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份爱太过沉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再次坐着三十多小时的火车回到家中,我本想着母亲会劝阻父亲卖房的想法,没想到母亲也是果断的同意了,我实在是不愿意父母为我耗尽家里所有的财产。
“爸,妈,我想放弃治疗了。”我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混账话!”父亲竟然直接甩了我一耳光,“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治好!”
“平安啊,咱们家是穷,但是我和你爸不能没有你啊。”母亲也流下了泪水,摸着我的脑袋,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母亲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父亲就联系人卖了房子,小县城的旧房子,只不过卖了十二万。我和母亲两人将东西搬去了一个新租的小屋子里,很狭小的储物间改成的,只够我们三人睡觉休息罢了。
父亲一人独自又去找了一次张活佛,带回来一张救命的方子。 “党参15克、茯苓10克、苏叶10克、前胡8克、桔梗8克、陈皮6克、法夏6可、枳壳10克、白术8克、甘草3克。用水600毫升,煎至一半,去滓,空腹时服用。”
就这张药方,几乎花完了父母毕生打拼下来的积蓄。
“老板,帮我抓这些药。”我来到药店里。
“好嘞,稍等啊。”老板拿着药方去抓药了,过了不久,他提着两包装好的药材递给我,“小伙子,现在感冒了吃中药的可不多啊。”
“感冒?”我的心头咯噔一下。 “对啊,你这药方可不是治疗感冒的嘛,我看你还戴口罩,不是治感冒还是什么。”老板笑道。
“啊,对,我是有点感冒……”我脚步无力的走出药房,到了出租屋门口,勉强挤出一张笑脸。
“爸妈,我回来了。”
“平安回来了,抓到药了吗?”母亲迎上前来。
“嗯,买到了,吃了药,我想很快我就会恢复了。”我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给你熬药吧。”母亲提着药走了。
我不忍心告诉父母十万块买回来一个治疗感冒的药方,最近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如果说出来,我真的怕他们会垮掉。
2018年6月13日 阴
张活佛欺骗了我,我又骗了自己的父母。或许,是欺骗杀死了我。
3
我再次住进了医院,药方没有一点效果,病情反而加重了。
父亲为此又去了一趟东北,但是找不到一点张活佛的消息,就连之前给我们地址的钱叔叔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父亲气恼地用拳头捶打地面。
用家里仅剩的几万块钱,我住进了医院,接受着化疗,父母再次上门去求那些亲戚,有不忍心的会给我一些帮助。但是跟多的,干脆连门都不让父母进去,似乎是要与我家划清界限。
我曾想过人性最阴暗会到哪种程度,只是没有想到人性的阴暗也是一种绝症。
赵静是我的女朋友,可能是前女友了吧,因为从我告诉她我的病情后,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有主动去打扰她,我也理解她的行为,只是没想到是如此彻底。
后来,我通过一些病友知道了陈勇的存在,他通过代购印度仿制的格列卫,交易给国内的患者。我也联系到了他,只是我再也拿不出钱来购买,所有的方法我都想过了,都无济于事。
最终,我决定放弃治疗。
我快要死了。
我从病床上苏醒,母亲并不在身边照顾我,我听到从病房门外传来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小静啊,你能不能来看看平安,阿姨不要求你陪着他,你来看看他就好。”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2018年6月30日 晴
其实贫穷才是彻底杀死我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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