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长
老队长姓李。李姓是我老家池家岗的大姓。其人口,约占总人口的1/3左右。也因此,他这个队长才当得稳。他从20世纪60年代,一直当到80年代中期,该有二十几年的光景。在一个村庄执掌最高权力这么长时间,他当之无愧是村人口中念念不忘的一个人物。刚当队长,他才三十来岁;卸任时,已是六旬老翁了。
老队长有很多传闻逸事,留在池家岗人的记忆中。他这个队长,当得够派。他是池家岗生产队的队长,还是大队的支部委员。一个大队需要研究的一应事项,他都能参与。人们传说,他的支部委员职务,是他自己争来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一个人到公社驻地,找了公社书记,软磨硬泡了大半夜。据说,公社书记困得不行,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最后只得同意他参加支委。
老队长还是个“酒篓子”。不喝则已,一喝就得烂醉,见了酒就走不动路。他醉酒,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在池家岗庄子上,从东头走到西头,从南头走到北头,能走个遍。边走,边跟人打招呼,满脸通红,满嘴酒气。走累了,就躺在路边歇歇。据说,当年的高粱酒,他一顿能喝一斤多。
当然,老队长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他的善念。话说六七十年代,县里有个干部,下放到相邻的宛家岗。分配给他的,尽是脏活累活。几个月后,池家岗的老队长找到公社领导,要把那当官的调到池家岗,得到批准。他的办法,却是教而不管。分配给他的活计,不是空手在地头看青,就是挎粪箕子拾粪,或者背着手在晒场上转悠。几年后,那人平反返城。据说,上世纪80年代,已退休的那干部,在县城碰到池家岗的人,定要拉到他家里,好吃好喝好招待。他念着老队长的好,池家岗人的好呢。
1985年前后吧。从队长位子上退下来没几年,老队长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要喝酒。人都说,给他喝。他是嘴里含着酒香,离世的。
老猫
老猫也姓李,是老队长的近门。年纪大的知道他的名字,小辈只知道他叫老猫。好像我家早前几辈,跟李姓有干亲。他跟我父辈是平辈,我喊他“猫大爷”。跟我大小差不多的人,都对老猫少有好印象。他鳏寡一个,生产队要他看青。我们这些后辈,到地里拾粮食,拾庄稼,总要远远地看他在不在地头。他在,我们是断不敢的。印象中,他总拉着脸,不讲情面。不管谁家的孩子,他逮住了,一定不会好受。
土地到户后,老猫也分了一口人的地。他自己种,也跟别的人家合伙。但一般都合不长,就掰开了。人都说,他太过执拗,斤斤计较,还跟他看青的时候一个样。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猫大爷”也进了暮年。一个人种地,吃力了。好在还有五保。他所在小组的人,分了他的地,兑着粮食给他。暮年的老猫,脾气变了不少。见人也和气起来,不再一脸的阴沉了。而且他还频频做媒,当起了说亲的老红人。
那些年,经他说的亲事不下十宗。还都是外村的女儿,嫁到池家岗来。老猫在池家岗人的心中,形象也来了个大转弯。东家请,西家请,是常事。我三叔的二儿媳妇,就是他牵线说来的。三婶说,老猫当这个老红人,凭良心说,没吃够一百二十碗,他节省着呢。
老猫没能熬过20世纪的末尾。因是五保对象,他的丧事由村集体操办。今天的池家岗人,提起他来,都有些长吁短叹的:老猫就是脾气怪,但没坏心眼子。
老罗
池家岗有个姓罗的老太太,人称老罗。她以96岁的高龄,创造了村里老寿星的奇迹。
老罗命运多舛。年轻时,嫁给了邻庄一户姓赵的人家。但早早就死了男人。后来,她带着一个男孩,又嫁到池家岗。那家男人姓李。可惜,没能再生育。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好像土地刚刚责任到户的那会子,那姓李的男人也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好在老罗的儿子,一截一截地,长高了。这是她的指望,她的盼头。又可惜,她那儿子不成器。20世纪80年代的前期,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就撇下老娘,一个人闯世界去了。据说,临走时,他扔下这样一句话:不混出个人样,不回家。从此,就没有了音讯。
苦了的是老罗。她独自一个人,在一间茅草庵子里,趟过了80年代,90年代,21世纪的头一个十年。中间得过大病,她熬过来了。没得吃没得喝,她也熬过来了。午秋两季,收割庄稼的时候,她颤巍巍地在别人家的田里寻寻觅觅,拾些小麦、水稻,用来果腹。她是那个村庄,一道绝无仅有的风景。看起来,老天对她不公。但她越过了80岁、90岁的门槛。2011年底,老罗走到生命的尽头,享年96岁。
她去世后,老辈的池家岗人掰着指头,数来数去,能够记得的几辈人中,还没有超过老罗岁数的人。她以自己老寿星的角色,留在了池家岗人的记忆中。当然,人们说起她的身世,都是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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