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我是一名自由翻译,但我的工作并不像曾经很火的电视剧《翻译官》一样,做的都是高端会议、国家领导人的翻译。
我做的项目除了一些公开的会议外,还有一些公司内部的会议、培训等活动,而更多的是需要陪客户到处跑的陪同类翻译。比如陪他们拜访客户、商议合作细节、做市场调查等等。
虽然陪同类口译的报酬不及会议同传和交传的报酬高,但我却更爱接这类活。不光是因为这类口译做起来更轻松,更重要的是我爱它的“人情味”。
做会议翻译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机器人。事前收到资料准备,当天坐到译员席翻译,结束后走人。和主办方或主讲人的交流大多仅限于一些问题的确认,有时甚至连交流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所需要的仅仅是一次精准的语言传达。
而陪同翻译因为一般都会和客户一起乘坐交通工具、共同行动,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和客户面对面地交流。不仅可以更加了解项目的背景,翻译起来更加轻松,最重要的是还有可能听到、甚至自己亲身经历一些特别的故事。
02
今天我想讲的,是一个日本“黑道大叔”来中国千里追债的故事。
说他是“黑道大叔”,其实只是我的臆想。
见面的第一眼,看到一个帅大叔,高高瘦瘦,一身黑西装,再戴上一副墨镜,把脸一板,像极了日剧里的黑道角色。但同时他也极为绅士,走路时永远走在靠马路的一侧,就坐时会先帮你拉好椅子。
他说自己在日本做生意,原本有个项目要和一个中国人合作,却不想对方卷款逃回了中国,让公司陷入了经营危机。于是,他只得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追债。
听到这里,我以为这次的口译场景是:在一个会议室,一边坐着“黑道大叔”,一边坐着追债对象,中间坐着律师,来一场严肃而凝重的谈判。
大叔继续说,他的计划是找几个道上的朋友,明天一早去楼下蹲点,见到人后先收了他的车钥匙防止他逃跑,再慢慢跟他说还钱的事。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大叔难道真的是混黑道的!?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心,大叔一再跟我解释说毕竟这是在中国,他不会做触犯法律的事,找一些人帮忙只是为了壮势,也防止对方一见到他就跑走。
我内心非常纠结,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被卷入麻烦中,想辞了这次口译;另一方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我同情他的遭遇,也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最重要的是我极度好奇事情会如何发展,毕竟这么精彩的故事不是每一次口译都能遇到的。
心理斗争了一段之后,我决定相信他。
当天下午,大叔通过酒店的一个服务生找来了一帮“朋友”。其实我很好奇他怎么知道通过这个服务生能找到想要的人,但想想还是没有细问。
人齐了之后,我们先开车去追债对象所在的小区踩点,了解了一下小区周围的道路情况和车辆进出口,制定了第二天的行动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去了追债对象小区蹲点。
为了避免一大群人一起涌入楼里会打草惊蛇,我和大叔两人先上楼,在追债对象家所在楼层的楼梯口和电梯附近等候,其他“小弟”在楼下车中待命。
没想到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有人出来。眼看着将近九点,早已过了应该出门上班的时间。大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敲门。
我们假装是从日本过来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只知道家庭住址,没有电话号码,所以直接上门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开门的是一个保姆模样的阿姨,听我们说明情况后,告诉我们李某某(追债对象)平时不住这里,这里只有他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母亲,自己是照顾他母亲的保姆。
至此,计划一失败。
03
大叔决定继续执行计划二,去追债对象上班的单位堵人。
他在郊区的一家中日合资的工厂上班,好像是某部门的部长。
原本计划是:到了他单位之后,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们就在门口,如果不想让单位领导知道他之前在日本卷钱逃跑的事,就出来谈判。
可老天似乎就是不想遂我们的愿,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工厂门口一问,得知他今天居然还没来上班。我们只得把车停在距离工厂门口几十米的路边,悄悄等着。
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在大家百无聊赖之际,大叔终于看到追债对象的车从路的尽头拐弯开过来。
正要招呼大家上车去工厂门口堵人,不想,那辆车仿佛知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一般,径直朝我们开过来。开到大叔身边停下,摇下车窗。一脸不耐烦地用日语跟大叔说:“有什么要谈的就跟我来。”
大叔让司机驱车跟上。
开了五六分钟,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前面那辆车开进了公安局的大院。
正纳闷呢,那边直接给大叔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最好也跟着进来,有什么话我们当着警察的面说清楚。”
于是我们就像单纯的小朋友一样,就这样被“骗”进了公安局。
下车一进门,我和大叔就被请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摆着三把椅子。我们各坐一把。警察蜀黍在我们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们:“李某某报警说你们企图危害他的人身安全,还带人去母亲家威胁母亲,把他母亲都吓病了。”
原来,我们从他母亲家离开后,保姆打电话告诉他有人找。虽然我们并未报上真名,但经验丰富的李某某却已猜到是大叔讨债上门,于是早早想好了对策。
大叔无奈,只得开始说明情况:
说李某某欠了自己很多钱,本来想找他聊一下还钱的问题,没想到面都还没见着就被他带来警察局了。
直接去他家是因为之前多次跟他联系,他都不接电话、不回邮件,完全是避而不见的态度。
在他母亲家我们根本没进门,也没见到他母亲,而且据保姆说他母亲早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怎么可能是被我们吓病的。
外面那群人当然不能说是找来帮追债的,就说是以前认识的朋友,这次来上海他们就想带自己逛一逛,正好自己要来找李某某说债务的事,就开车送自己过来,原本打算说完就去别处玩的。
我也算是见识了我们国家警察蜀黍的审讯功底,他会抓住一些细节反复询问。隔段时间问一次,换个说法再问一次,不停地验证我们说的是不是实情。
最后也许是觉得我们确实没做什么触犯法律的事,于是大手一挥,结束了盘问。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已经头昏脑胀嗓子冒烟。旁边放着一杯水,刚端上来时烫得无法入口,此时已经凉透了,而中间我竟没有想起要去喝哪怕一口。
在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审讯了我们两个多小时的警察蜀黍看似随意地跟我们说:“那个李某某欠了很多钱的,我们这片都知道,不过他来报警我们也不能不理他,你们最好还是走法律途径吧。”
一出追债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
04
回程的车上,大叔看起来有些落寞。
我想,他应该不是真正的黑道大叔吧,也许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出这种看似强硬的办法,却终究还是敌不过对手的无赖。
下车后,他笑着和我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没有人真正掌握生活的艺术,每个人都只是在黑暗中踉跄。
于是,我跑了几步到阳光下,转身,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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