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还没有“三”字开头。那时,我还是一个不接地气的理想主义者。(虽然,现在我仍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我在努力装作很接地气的样子。)记得有一次,和一学生谈理想,当得知他准备考医学院的时候,我两眼放光,不无羡慕的说到,“学医真好,以后毕业了还可以申请去做无国界医生,真是太酷了!”学生眯缝着眼睛问我,什么是“无国界医生”。在我解释完之后,眼前那位很Man的男生略带鄙夷的看着我说,“我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没有伟大到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别人。”后来,学生确实如愿考入医学院,我也相信他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外科医生。不过,他当时的话如一桶冰水,一下子浇醒了沉浸在蒋励的英勇事迹中无限畅想的我。当然,对于学生的选择我能理解,只是突然隐隐意识到,我的脑回路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辅导的学生里有一个自律且上进的理科男生,目标国内知名大学本硕连读。或许是因为他平时上课比较专心,我们很少会聊英语学习之外的事。随着高考临近,他突然一改以往的geek范,开始跟我聊他的理想大学、之后的人生规划等。有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如今的房价问题。一向乐观的他,突然幽幽地说到,“以后回来,估计十年内都买不起房。”我一惊,脱口而出,“你要回来?为什么?”学生不解地看着我,“这是我的家,我父母都在这里,当然得回来。”“哗啦”一声,又一桶冰水迎面浇来。
一日,在朋友圈看到一朋友立言要考博。我莫名热血沸腾,好像准备考试的人是我似的。过了几天,我问朋友,“准备得怎么样?”朋友回答得干脆,“还没开始行动。”我一惊,问到,“为什么?!”朋友无比淡然,“你要是来驻村扶贫,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行动了。”我更加不解,“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因为驻村才更需要行动起来,早日逃离不属于你的地方吗?”朋友回复了一个字,“呵。”我说,“你在鄙视我的观点。”(注,此处为陈述语气。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那个“呵”字里承载的不屑。)他并不掩饰,“是的。”我试图缓和气氛,接着说到,“我也在乡镇待过四年。”他却无比傲慢,“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脑补此刻朋友的眼神里不仅有鄙夷,还有不耐烦。)我突然想起自己在乡镇的最后那年,边带着两个毕业班,一月一休,边写着硕士论文,正巧还赶上了“两基迎国检”。不过,在朋友看来,这些或许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前不久,表妹来办事,在我家小住了几日。那天,我们闲聊,谈起对未来的规划。当我说起自己近年的一些打算时,表妹像看外星人似的瞅着我问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去做而已。”表妹沉默了片刻,然后皱着眉说到,“我这次来,你妈妈还特意嘱咐我打探一下你最近又在琢磨些什么。她说最近你比较反常,觉得你在谋划着什么大事。”我哑然失笑,说到,“还是我妈了解我。”当然,这些事家里人迟早会知道,我只是在等一个适合的机会和他们摊牌而已。
五一前总算下定决心,开始行动。借着五一小长假和家人团聚的契机,和他们摊了牌。果不其然,母亲一脸正色,说了三个字,“不同意。”此外,家里人也没一个支持我的。于是,我只好半开玩笑地和他们说到,“要有梦想,像马爸爸说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我话音未落,母亲一记白眼就甩了过来。
其实,我一直为自己内心深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惴惴不安。尤其是步入三十岁之后,有时候我也会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一跳。我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分到底为何而起,更无法得知该如何抚慰它们。
直到前不久,在刘瑜的《送你一颗子弹》里我读到了一篇名为《娜拉出国之后》的文章。在文章一开始,刘瑜说,她一直无法理解福山写的那本《历史的终结》。“我能够理解某条公路的终结,或者某个聚会的终结,或者某个婚姻的终结,但是,‘历史的终结’?它实在缺乏一个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刻度。”
不过,几日后,当她站在康涅狄格州的郊外,在某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历史的终结。看着眼前一派祥和的绿树、青草、小楼、花丛和低矮的白色栅栏交汇的景象,她说,
“我想到‘历史的终结’这个‘圆的方’,在视觉上,就是这个样子。想到历史这个‘老人’风尘仆仆地赶了成千上万年的路,就是为了赶到这里,打开铺盖卷,定居下来,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劈柴喂马。”
可这安定祥和的背后,却也预示着某种必然的终止与结束。
所以,刘瑜话锋一转,转而描述那些她在美国读书时结识的华人。当他们终于不再纠结回不回国,开始过上美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却依旧不安。
对此,刘瑜的解释是,“说到底,他内心的隐隐作痛,与这一切物质生活都没有关系,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历史的终结’,是那种生活的尽头感,是曾经奔涌向前的时间突然慢下来,停下来,无处可去,在他家那美丽的院子里,渐渐化为一潭寂静的绿。窗外的草坪,绿得那么持久以恒,那么兢兢业业,那么恪尽职守,那么几十年如一日,简直就像……死亡。”
我也觉得,那简直就像……人生的终结。
或许,这就能解释,在《一个人的朝圣》里,为什么退休之后的哈雷德在接到昔日好友病危的消息后,即刻开始了一场没有任何准备、独自一人的长途跋涉。
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去年8月我终于如愿抵达英国,却从第三周开始厌倦,然后在之后的每一个清晨和傍晚,不管大风还是骤雨,都会在空寂的公园里不停疾走,像在绝望地追逐一座海市蜃楼。
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当所有人都认为我到了该安定下来的年纪的时候,我却想要奋力挣脱。
或许,我只是害怕眼前的生活会渐渐化为一潭寂静的死水,像一个空洞而巨大的圆,悄无声息地给人生画上一个终结的句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