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收割机像理发师手里的剃头推子，沿着大地的发肤一路从南向北，一块不落的横扫而过，那些喜气洋洋的麦穗摇着脑袋，被这个庞大的钢铁怪兽吞进肚中，不多时它又像一只温顺的山羊，把吃进去的麦子一粒粒从屁股后面释放出来。
时代的发展无情的遗弃了许多东西，使用了几千年的传统劳作工具，被不假思索的抛之脑后，家家户户开着拖拉机排成长队跟在联合收割机后面等着接粮食，没轮到的则三五成堆，围在一起抽烟闲扯，嘴里的谈资也都偏离了脚下的土地，跑到海岸线上，伴随着摇曳的海风。
小伊的奶奶看到这两年的情形，时常会感叹道：“哎呀！跟做梦似地，现在的人可真会享福。”
小伊不喜欢听这些感慨，也理解不了这里面的意味。
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小伊把麦季当节日来过，整天喜气洋洋。小孩子好热闹，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也难怪，从田间地头到每个忙的不亦乐乎的脸上，无不洋溢着一种喜悦，这是丰收的魅力，感染着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像小伊这样平时比较安静的孩子，也是坐不住的，一有空就满田野里跑，家里人有什么事吩咐，也满脸幸福的跑去了。仿佛不加入到这场狂欢里，就天理不容一般，疲劳和汗水都成了理所当然，没有人在乎。
这天清晨睁开眼，远处的马达声隐约传来。小伊迅速甩开身上的毯子，翻身下床，一溜烟跑出院子。刚好和奶奶擦身而过。
“咦~，跑这么快去哪儿，还不赶紧洗洗脸，大忙天没人伺候你。”
小伊头也没回丢一句：“茅厕”。
奶奶听到是要上厕所，以为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冻了肚子，又开始埋怨起小伊的爸爸来：
“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孩子都顾不了。”
小伊知道是奶奶又犯糊涂，把这话只当耳旁风，转身拐进胡同。
出了胡同，收割机的‘逢逢’之声瞬间大作。小伊站在路面上，勾着脑袋透过路边高大的杨树，看到不远处尘土飞扬。旁边通往河岸的红色砂石路上，一群孩子，正在你追我赶的玩着什么。人群中的黑子，沙哑的大嗓门发疯似地嚎叫着。
小伊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给了联合收割机。因为靠近你村庄小伊对这几块地很熟悉，每一块地的主人他都能叫的上来名字，心想：离我们家的还远着呢。
这时奶奶从身后胡同里走出来，看到小伊问道：“能看到吗，割到了吗？”。
小伊回头看一眼奶奶，又把视线放回了原处，说道：“还要一会儿，还有好几家呢”。
“先叫你爸回来吃饭吧，在那儿干等个啥。”
小伊自站在这儿就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走近看一看，现在听到奶奶这么说，心中一喜，像一个时刻等着叱咤疆场的战士，一听到命令撒丫子就冲了出去。奶奶一看那扬起的脚丫子，立刻又生气道：“怎么连鞋也不穿，不扎脚吗？”
小伊拐弯上了去田间的那条沙石路，又一拐弯进了麦田间的羊肠小道。奶奶只好叹息一声转身回家去了。
小伊来到田头，看到爸爸坐在拖拉机上，正在和同庄的人大刀阔斧的议论着什么，举手投足间已是几人谈话的中心，小伊在不远处站定，在爸爸说话的一个间隙，怯怯的道：“爸，奶让你回家吃饭。”
爸爸头也没回，干笑两声，抬头看了一眼西边正在忙碌着的联合收割机，摆摆手示意你们接着聊，两手用力一撑跳下四轮。爸爸的离场，其他人也感到没了意味似地陆续散去。
爸爸步子大走在前面，碎砖屑扎脚，小伊如履针毡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这时太阳已经爬上树梢，如一面光芒四射的铜镜。路边的草叶上露水还未完全干去，小伊脏兮兮的脚板像和了稀泥一样。
爸爸回头看向儿子，眼睛向下一瞟，说道：“你的鞋呢？”
小伊立刻像犯了错似的，抓着后脑勺：“没穿”。
爸爸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对小伊招了招手，小伊赶紧笑呵呵的跟了上去，爸爸把儿子搂在臂弯内，父子俩向村庄走去。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老人，一只手拄着形状奇怪的枣木拐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老式平头镰刀，镰刀的把手还是四方的，那是很多年前就被庄稼人淘汰的旧款镰刀，如今还被他握在手里。小伊看到他，下意识的抓紧了爸爸的衣角，老人已经年过九十，身体偻鞠，像一根弯着腰身顶起土痂的豆芽，那干枯的皮肤看上去和自家门前那颗老槐树皮一模一样。小伊心想如果他要是有一个长鼻子，就可以去饰演动画片里的老巫婆了。
小伊对老人避而远之，但是爸爸却很有礼貌的迎上去：“叔，王叔~”。老人很明显耳朵不好使，测了测头，对着他们爷俩满脸堆笑，：“啊，啊，吃了，吃了。”低头向前走去。
小伊忍不住发笑，却被爸爸抖了抖手臂制止了。
三人拉开距离，小伊有点得意，对爸爸说道：“王老头肯定没吃。”
爸爸似乎来了兴趣，看了看太阳，说道：“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知道？”
小伊抓住话柄，说道“前两个月，不知道怎么了，老头子犯一种怪病，老往家里捡一些没用的破烂，把自家院子里堆得到处都是垃圾，现在天热了，满屋子臭的要死。你没来家之前，刚不久，他儿媳妇和孙媳妇因为这事吵了一架。后来，他儿子从外面打工回来，就把他赶到村西头的那间泥瓦房里住去了。”
“胡说，那破房子多长时间了，还能住人？”爸爸反驳道。
小伊这下有了底气，高声说：“真的，我放学经过那儿，看到过好几次呢，泥瓦房被一块红格子帆布罩起来了，也能遮风挡雨。”
小伊爸爸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那个步履艰难的背影，说道：“现在是一代逼死另一代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两个儿子，都被他治的像温顺的绵羊，家里的宅子都是他贩骡子一手挣过来的，现在倒好，孙媳妇一句话，这么大的家容不下他了。”说着又拍了拍儿子的头：“现在的年轻人娇贵。”
小伊乐呵呵的接了一句：“我不娇贵。”
爸爸手臂一紧将儿子搂的更近些。小伊又正色说道：“英雄迟暮，”
爸爸一听，有点诧异：“咦？哪里学的？”
小伊：“电视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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