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里长亭,江水悠悠,白云游弋于天际,似朵朵盛开的白绒花。江畔的老人们都说,如斯天气,定是祥瑞之兆。
今天确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大将军容岩击退外敌,班师回朝。京中百姓,夹道欢迎。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想要一睹将军之英姿,却无人得以了却心愿,因为,回京的队伍中,无他。
蓝色桔梗在山坡上盛开,花叶疏离,有君子之态。他翻身下马,凝视着株株颀长、清新的蓝紫色花朵或含苞待放,或悠然盛开,若无旁人,却又泰而不骄,不由淡然一笑,人生如此,定是逍遥恣意。
他是容岩,人人都道他是盖世英雄,他却从心底觉得疲累,不愿接受世人的朝拜与瞻仰。常年战场的厮杀,让他年轻的心逐渐变得苍老,有时他都忘了,今年他才刚满20岁。
容岩敛敛神色,嘴角扬起一抹无奈又讥讽地笑,策马而去。
如此大功,皇帝早已在宫中设下盛宴,为他接风洗尘。
王公贵族纷纷前去赴宴,连宫人也跑去看热闹。因此,宴厅外的皇宫,稍显冷寂。
容岩独自穿行在御花园中,忽而听见有清越的女声伴着袅袅琴音响起:“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诧然,循着声音找去,几米外的亭台中,有白衣女子,面若桃花,星眸璀璨,衣袂翩迁,纤纤玉指拨弄琴弦,宛如画卷。
一旁的丫鬟轻声唤她公主,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宫里有位不受宠的扶鸢公主,想必就是她了吧。连如此盛宴都不被允许参加,这个扶鸢,在宫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想到这,容岩的心,竟微微动容了。
痴瞧了许久,容岩意识到有些失态,正欲离开时,却听得风里传来一句:“将军且慢。”
亭台里的女子缓缓向他走来,指尖停留在他的发间,摘下一朵蓝色桔梗,轻语道:“将军赫赫威名,仪容若是不整,恐被人笑话了去,纵使将军爱花成痴,也要懂得分寸。”
话罢,她朝他嫣然一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他想起一句诗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大抵说的就是如此吧。
他急忙垂首而立:“公主千金之躯,臣惶恐。”
她怔了怔,淡淡道:“也不过如此而已。”翩然离去。
容岩的眼里,鸢尾花正灼灼盛开,像极了夕阳下的朵朵烟霞。
2.欲把相思说似谁
宴席中,推杯换盏间,容岩如冠玉般的脸也染上了三分红晕,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有不少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在窃窃议论着他,也难怪,谁也想不到,厮杀于疆场的将军竟是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郎。
“爱卿为我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想要什么赏赐啊?”酒过三巡,皇帝笑呵呵地开口,“听说爱卿还未成亲吧?刚好今天来了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有哪个中意的,说出来,朕替你们做主成婚。”
此话一出,姑娘们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容岩站起身,朗声说道:“臣想求取的是扶鸢公主,希望皇上割爱。”
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冷,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容岩提高了声音,不卑不亢地说:“臣,想求取扶鸢公主,希望皇上割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全是小厮告诉他的那席话“扶鸢公主的生母是皇上最疼爱的妃子,在生下扶鸢公主时难产而死。而扶鸢公主和她母亲长的十分相似,皇帝看到她难免会想起旧人,故从此不喜扶鸢。”
他看到她,听说她,一颗在战场上死过多少次的心又慢慢复苏。他想娶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一生都疼爱她。
皇帝显然有些不快:“此事再议,朕已为爱卿备好府邸,爱卿可在京城好好休息一番。”
出了皇宫,夜风有些凉。他抬头望了望月色,很美。清丽的光辉柔柔的洒在青石板的路上,花草的影子被投影在上面,随着微微的晚风轻轻摇动,月牙也弯弯,他想,像极了她轻蹙的眉眼。
第二天一早,容岩去皇宫谢赏,再次遇到了扶鸢。这次她不再弹琴,而是捧着一卷书,倚在栏杆上,遥望湖水,神色平静,眉目间,一股书卷气息流转而出。
“听说将军想娶我?”扶鸢的声音懒懒的,并未看向容岩,却有一种嘲弄的语气,和昨天温婉动人的她判若两人。
“是。”容岩有些艰难的开口,昨天在宴席上面对皇帝的自信全无。
听到容岩的回答,扶鸢盛在眼底的嘲讽更浓了:“将军难道不知道扶鸢在宫中已经形同一个废人了吗?娶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不但不能帮助你升官加爵,还可能毁了你,这样将军还愿意娶我吗?”
“我娶你,是想带你离开这里,给你更好的生活,其他的,我从未想过。”迎着扶鸢的目光,容岩坚定的回答道。
良久,扶鸢一甩云袖,似是眼底有泪,涩然道:“你走吧。”
“我会在京城住一段日子,扶鸢,我会等你。”他不再叫她公主。
七日之后,容岩收到了扶鸢托丫鬟带来的一封信,展开,只有短短几句话:“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容岩无声地笑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她。他看过那么多山川与河流,却不敌她眼中的春与秋。
但上天并未格外眷顾这对来之不易的恋人,北方战事吃紧,容岩再度出战。
他捧着她的脸,轻声安慰:“等我回来娶你。”
她笑笑,说:“好。”
下雪了,天地之间浑然一色。有轻若鸿毛的雪花落满扶鸢的衣袖,她抬起头,不愿让眼泪流下。从小便带她的嬷嬷说她最是绝情,从不会哭,所以她的性子,淡薄又冷漠。她从不争辩什么,想着,若是这样能与他白了头,也挺好。
3.当时只道是寻常
北方的胡人甚是难缠,这场战一直打到了来年深秋,才算完结。
院子里的鸢尾花早就枯萎了,容岩看得心里一阵难受。忽而又笑了,从此以后,他和扶鸢,还有好多年头可以一起看鸢尾花的花开花落。
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容岩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宫里见扶鸢。然而,这次他却没能如愿等到她。空荡荡的闺房昭示着主人的离去,他颤抖着接过丫鬟含泪递给他的书信。同样式样的信笺,同样娟秀的字迹,展开,却是令人泫然欲泣的五个字“我愿与君绝”。
时隔十七年,皇帝终于想起了尘封在宫中的小女儿。扶鸢答应了和亲,从此带着她的名字载入史册。
很长一段时间,容岩日日醉酒在酒馆,听长安城里的人描述扶鸢公主出嫁的盛况。
有人说,人人都只道扶鸯公主名动天下,殊不知,扶鸢公主却比她更加清丽脱俗几分,那出尘的仙姿,曼妙之至。都说她眼底开满桃花,实在不假。
还有人说,扶鸢公主出嫁那天,一席嫁衣如火般艳红。长安城里一片飞花,缠绵不绝。
传说很多,只是关于他和她的,却无人知晓,终究只能被掩于历史的尘埃之下。
又一次宫中宴会,容岩公然拒绝了皇帝的赐婚。皇帝大怒,罚他永不许进京。他拂袖欲走,扶鸯哭的梨花带雨,问他为什么宁愿得罪皇帝也不愿意娶她?
容岩冷笑:“若不是你,去和亲的,绝不会是扶鸢。”
是了,皇帝完全可以挑选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去和亲,是扶鸯,一定要扶鸢去和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皇帝自来不喜扶鸢而极宠扶鸯,就同意了。
回到塞外的容岩常常想起扶鸢。时隔多年,他终于懂得当年她眼里的嘲弄与冷色。一个女子,失去了亲人的爱护,孤零零的生活在宫里,是何等的悲凉与凄惶,时间久了,自然就不相信人心和爱了。
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抹暖阳,可照耀她却不长久。容岩轻轻吟着,扶鸢,你会怪我吗?
胡笳声响起,孤雁悲鸣着,盘旋在空中,寻找失去的另一半,一旁的容岩,早已泪流满面。
胡人再度来袭,本来大获全胜的军队,不知为何,容岩却被敌军一枪刺中要害,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吧。
身边的小将哭了:“将军,您听到了吗?咱们胜了,胜了。”
容岩毫不在乎:“长风,答应我,我死后,在我的墓志铭上,刻上扶鸢公主的名字。”
说罢,他仿佛看到了一席如火嫁衣的扶鸢,用尽全身力气,似要咏遍那首《上邪》,开口说的却是“我愿与君绝”。
“扶鸢....”容岩伸出手,恍然间,有人轻轻握住了他。
那一年,军队班师回朝,将军陨殁,长安城唱尽哀歌。
山坡上的蓝色桔梗又开了,再也不会有少年簪它于发间,也不会有一位女子来将它轻轻摘下。
【文案】
公元二零一二年,陕西西安考古又发现一墓葬,通过墓志铭可判断其为一位将军与一位宗室女子合葬墓,主墓室存放双人合葬棺椁,但合葬棺内却仅有一具男性尸骨。
意外的是,墓志铭上该宗室女子封号与史册记载的一位同时代的和亲公主封号一致。目前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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