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有时光机

为小文配幅美画，悦己。

假如真有时光机，有人告诉你可以随意使用一次——仅此一次，你想做什么？恐怕会有很多愿望吧。

这是前一分钟从村上春树新书《假如真有时光机》中看到同名文章中的第一句话。

看到这里，我思索了一下，假如真有时光机这种既可回到过去，又可穿越到未来的交通工具，我会想去哪里？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并没有很多愿望。

对于未来，我并没有多少好奇心或者说兴趣。未来什么样子，我不关心，人总是走在去往未来的路上，只要活着，每一天都是未来，一步接一步就踏了进去。

倒是过去，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想还是不想，你都再也回不去了。假如真有时光机这种神奇的东西，我想回到童年，看看自己那时侯的样子，看看那个总是安静坐在那把老木椅上的驼背老头。

他是我的驼背爷爷，一个我印象中从未走出过家门，从未和村里的邻居说过话聊过天的孤独的人。他的活动范围似乎就只有院子那么大。白天在院子里忙，不忙的时候就在椅子上长时间闲坐着，脚边还趴着那条没有名字、最后绝食而死的温顺的狗。晚上睡在一个窄窄的高高的木板床上（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那究竟是张木板床，还是仅仅只是一块木板）。和他同住的还有一头毛驴，每次一走到门口，就能闻到强烈刺鼻的牲畜的味道。屋子很小，东厢房，一个小小的几乎不透光的木窗户，窗户外面挂着一排割草用的铲子和割麦子的镰刀，还挤挤挨挨摆着两三个从柿子树上跌落的烂柿子。他总是时不时走过去，用手捏捏它们，把它们捏软，仿佛等不及它们成熟。等差不多去了涩味，再一点点揭开皮，吸食烂熟的果肉和滴答的汁水……

想想看，这是怎样孤独的一个人，一生未婚，没有孩子，住在本院的侄子家里，年轻时在地主家做长工，生生累折了腰，年老为这血缘已淡远的一家人辛苦操劳，直至死去。

他去世那天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仿佛挑这一天，提醒活着的人不要忘记他。

我记得他最后躺在堂屋靠东墙的样子。他安静躺着，身子底下是一个宽木板，像是一扇摘下来的门。身子挺直，弯了一辈子的腰奇迹挺直了，这让他变得比平时高，也陌生了。从那刻起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一个那刻起我永远只能远望和怀念，却再也无法靠近和触碰的人。

去世后几天，我曾在梦里见过他。他笑着对我伸开两臂，向我走过来。活生生的样子。可梦里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埋在了土里。我知道眼前看到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人，他是鬼。我极度恐惧，歇斯底里喊出了一连串令我悔恨终生的话。他随着那些粗暴无礼的话消失了，如同《西游记》里常常被孙悟空欺负的低矮的土地老头，缓缓沉入地下……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梦见过他一次。

他再也不肯托梦给我。我知道我伤了他。

我想，他大概还没原谅我。即使那时我只是个孩子，喊出那样绝情的话，也不值得被原谅。我也还没原谅自己。

但我想念他。他是个不可触碰的念头。只要这个念头浮现，下一秒就轻易掉下泪来。

他给我的温暖关爱，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给了我父母疏于给我，或者从来没有给过我的安全感。一个个深黑黄昏带来的关于死亡的恐惧和忧虑。一个孩子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微小往事的。忘不了灯光如豆的屋子里，呛人的气味中，一个孩子在一个老人怀里苦等父母归来的焦灼无助。他轻生细语安慰她，从来也不厌烦。那些微茫的小事，永远散发着光芒。那光芒会一生笼罩着她。

给过孩子温暖的人是会被铭记一生的。

假如真有时光机，我只想乘着它，和那个驼背老人相聚一回，跟他说我想他，从来也没有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