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我在某个社交账号上的第一艘“巨轮”，位于备注为“老爹”的聊天栏右侧。

也就是一年前，我对父亲的称呼从“爸”改称“老爹”。不仅仅是亲切的关系，因为我发现，曾经在我的世界里，那个“年轻，活力，幽默，大度”的代名词，和“沧桑，衰老”毫不沾边的爸爸，时间在他的身上无情地留下了忽视不掉的痕迹。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年轻了。

曾经在父亲的面前，我只是一个可以任意撒娇的孩子。不止一次的幻想着我要长得好高好高，高过父亲。等我真的个头超过了他，眼睛可以平视到他头顶的那一天，却发现，父亲曾经任我蹂躏的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好似中空了一样，感觉可以不费力数得过来的头发掩盖着父亲的头顶，掩饰着时间的痕迹。高三那年，父亲开始莫名其妙的暴瘦。缺少脂肪支撑的皮肤，也被皱纹肆无忌惮的占领去了。父亲的背也再不像从前那么挺拔，我终于自信满满地和父亲比个头的时候，背靠着背，我能清楚地感觉父亲脊背的弧度。可能辛苦地工作了近三十年，被肩上的担子压弯了吧。

离开家后，父亲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但每次话都不多，一般是“在不在寝室？”“晚上吃什么了？”“早安”之类的，我回复一声，父亲就不再发消息过来了。后来才知道，他能看到我的回复就放心了，不想打扰我。

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父亲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在吗？”，我说“在”，便发来了视频窗口。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其实我也没啥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咋样，也别太耽误你时间。”

你看，现在我的父亲，没有犯错误，却担心得像一个被大人注视的孩子，小心翼翼，很是害怕打扰了我，占用了我用来打游戏，看剧，或是极少写字，看书的几分钟。

匆忙聊了几句，嘱咐我要多吃水果，不要省吃俭用后，父亲就挂断了，因为他要休息了，明早还要早起，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

视频的时候我问父亲累不累，他想都没想就说“不累！”

我知道，怎么会不累呢？工地离家里五百多公里，住在乡下搭的帐篷里。视频的时候，我看见父亲躺在很低的一张床上，床的底下铺的是泡沫板。父亲每天晚上七点四十就要休息，第二天早上五点要起床，马不停蹄地工作一整个白天。

中学的时候，很少和同学谈及自己的家庭，更不会谈论父亲的职业，因为那个时候有我不知从何处来的虚荣心。就算谈及了，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应付一句“工程师”。

但工程师只是父亲的梦想，父亲的工作是一名工人，而且是全国各地到处跑，工作在荒郊野外，几个月不能回家的钻探工人。

对，就是那种夏天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的工人，冬天穿着大厚棉袄，手和耳朵冻的通红，马不停蹄地干活儿，热起来汗水从内裤湿到毛衣，热气从棉袄上升腾起来，就像瓦特时代的蒸汽机。

父亲很早就不读书了，从爷爷的手里接过工作，虽然还不到五十，工龄和经验却比同龄人高出许多。曾经听父亲的同事评价他是单位“某些岗位的稀缺人员，没有他有的大工地都干不了”。父亲一笑而过。

他是一名好工人，有技术，有经验，但他从来不送礼。有时候母亲会说他是木头，他不以为然，自己用汗水赚来的钱为什么要给别人送过去。结果就是后来的小年轻顶替了他“班长”的位置，甚至还有刚来的人当上了项目经理。每次工地上出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年轻的管理颠颠地跑过来，“张师傅，这是咋回事？”父亲乐呵呵地解决好，听一声谢谢。

我和母亲说他傻，他说这不是傻，只是不想争。

父亲平时积累的经验，帮助他从一名普通的工人，毫不费力地从没有职称，考到低级技工，中级技工，高级技工，正当他准备两年后考“技师”，也就是真正的工程师的时候，被通知没有本科学历不能再往上考了，父亲哪里是什么本科学历，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十八岁成年就加入单位成为真正的职工了。没有学历，父亲当一名工程师的梦想破灭了。那个时候，幼稚的我安慰他说“书上写了，高级技工的待遇很好的，也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了，不是一个月可以赚一万多吗。”父亲拍一下我的头，“小子，你就做梦吧”。十多年后的今天，父亲的工资也就几千块，书上写的不对的。

所以我听到父亲跟我说的最多一句话，一定要有本科学历。还好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高考后成为了985高校的一名学生。

在单位没有任务的时候，父亲为了多赚一点钱，还干过许多：保安，扫雪工，搬运工...基本上都是赚钱很少，出力很多的职业。

即使父亲做保安的时候，一个月一千多一点的工资，也让我过着安然的生活，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只要有用我也会有。所以我从来没有什么烦恼。父母似乎把一切都给了我。

父亲的生日是四月十一日，曾经有几次，四月十日那一天被母亲提醒，第二天一早向父亲道一声“生日快乐”，之后便把这个日子忘记得干干净净。

真正记住这个日子，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拥有自己第一张银行卡。苦于改一个什么样子的密码。后来父亲建议把我们一家三口生日凑六位数字，才再也没忘过。

这个生日，父亲不在家，被单位派到离家五百多公里的地方去打井，晚上七点多就要睡觉，早上五点就要起床，睡得是搭建的帐篷，吃的是乡下的饭菜。零点的时候，给父亲捏过去一条短信，尽管我知道他已经在疲惫中睡熟了，希望明天给他个惊喜。

老爹，干活儿悠着点，偶尔偷下懒，你腰上的伤还没好。下次再有这么累的活儿不要接了，你的儿子也能赚钱了。

老爹，这次过生日又不在你身边，只能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