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班小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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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茉莉独自坐在路角的咖啡厅，享受难得的午后清闲时光。
七月的安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锅，几个可怜的行人在蒸锅里哗啦啦地淌着汗。茉莉透过咖啡厅厚厚的玻璃向外看，她将右手搭在被空调吹的冰凉的玻璃上，眼神里有着要溢出来的期待。如果是冬天，厚重的玻璃上一定卷起层层雾花。
然而这不是冬天，这是一个知了聒噪的夏天。人们喜欢在这样炎热的午后美美睡上一觉，或者在酒足饭饱之后来块冰镇的大西瓜。他可能不会来了，茉莉托着下巴望着空荡荡的咖啡馆发起呆。
茉莉今年二十三岁，在一家外企工作，公司距离这家忘忧咖啡馆只有一站地铁的距离。每个工作日的午间时光，茉莉都会点上一杯摩卡，坐在有着巨大玻璃的角落，空洞地望向路边。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就是他，这一定是他二十年后的摸样！
茉莉很美，化完妆更美。男同事向她献殷勤，桌上的巧克力与鲜花一天换一茬；客户为她的美丽倾倒，只需她寥寥数语，巨额订单便唾手可得。这样的如花美貌，只要她愿意，可以成为任何男人心头上的故人。
而事实上，她仅仅是暮歌心上的故人。
02
茉莉盯着咖啡馆里苍老的木制时钟，分针落到十二时，时针刚巧落到了一。她举起精致的咖啡杯，浅浅品了一口，苦涩里和着失望。
她想起了和暮歌初次来到咖啡馆的情形。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急不择路，他们冲进了这家有着酒馆一样诗意名字的小店。两头湿漉漉的小鹿，打扰了店里的宁静，客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他们冲着不同方向的目光弯腰点头微笑，暮歌拉着茉莉走到一个角落坐下，这个角落可以透过厚厚的玻璃，看见夜色中的大雨冲刷着无人的大街。两个人，一杯咖啡，面对面傻笑……而今天茉莉等待的不是暮歌，是一个有着暮歌一样高高的鼻梁，深邃眼睛的中年大叔。
张先生四十多岁，有妻子有孩子。读高中的儿子外地求学，妻子在儿子的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照顾儿子的衣食起居，每个月妻儿回家一次。大多数的日子，张先生一个人生活在安市。
张先生不喝咖啡，他来到忘忧咖啡馆起初也是因为一场雨。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打乱了路边行人归家的脚步，眼瞅着越下越大，张先生抬头看见了忘忧咖啡馆古色古香的招牌。合上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张先生迈进了咖啡馆。
可惜馆里的座位已经坐满，他刚要转身。
“坐我对面吧。”
张先生回过头，一个冲着自己傻笑的漂亮丫头。
03
茉莉每天下了班就坐在咖啡馆那个角落，点份曲奇饼，或是黑蛋糕，或是铜锣烧，然后就是一杯摩卡。每当曲奇饼，或黑蛋糕，或铜锣烧快吃完的时候，张先生就会推开忘忧咖啡馆厚厚的玻璃门，在茉莉对面坐下。张先生不喜欢甜食与咖啡，每次都是吃过饭才来。有时送给茉莉一对耳钉，一本漫画，一块方巾，有时是路边的糖葫芦，有时是当地有名的锅贴，有时只是两手空空。这样很好，没有事先的约定，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得到了才会是惊喜，而生活总是需要惊喜的。
每天午休的那段时光，他们都会聚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即便是茉莉不需要上班的周末。
他们说着或开心，或悲伤，或简单，或难忘的事情。谈到高兴的时候，他们开怀大笑，谈到伤心处，他们简单地拥抱。简单地拥抱，就像礼节性的亲吻一样，两个人离开各自的椅子，隔着一个方形的木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简单地拥抱。一高一低，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爱心，爱心里孤零零地坐落着一杯摩卡。
张先生讲着自己那个年龄特有的陈年往事，学校没有灯，要自己端煤油灯去上课；放学回家要去割草，喂猪吃饲料，割不完的草，喂不完的猪；衣服上，裤子上全是补丁，书被揉的破破烂；撒尿和泥，玩推铁环、摔纸壳；手脚都是冻疮，不忍饥饿跟着大自己三四岁的老乡爬火车来到了安市……
而茉莉谈的最多的便是慕歌，像是对着一个失忆的人诉说一段故事，祈求激发起那久藏的过往。
暮歌是我的初恋，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很好看；你的鼻子很像他，你的眼睛也像，但比你的清澈；他很高，和你一样高，但没你壮，你比他胖点；他学习好，会唱歌，学校很多人喜欢他，可是他却喜欢我，他还会讲笑话……
茉莉蜜茶你喝一半加点水就变成了茉莉花茶，喝一半再加点水就变成了茉莉清茶，再喝一半再加水就变成了矿泉水。
04
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尾。
“假期时光，我们前半段一起挣钱，后半段去各地旅游。青岛的海风，泰山的日出，西安的美食。每次我们都住在一起，但是除了拥抱，亲吻，他从来没有碰过我。因为我们约好毕业就结婚，最美好的事情应该留到最美好的时刻，哈哈。”
“那后来呢？他去哪了？”这句话一出，张先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不知道为什么慕歌后来没有娶茉莉，但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茉莉没有回答，眼神从喜悦慢慢变得失落。她不再看向对面的张先生，空洞地盯着桌上的那杯摩卡。张先生起身准备给茉莉一个拥抱，两个人离开各自的椅子，隔着一个方形的木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简单地拥抱，就像当时他诉说完自己的初恋，茉莉给与拥抱一样。
茉莉并没有起身，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身体颤栗，隐隐的抽泣声，她在哭。
张先生轻轻地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五味杂陈。
咖啡馆里苍老的木制时钟，分针划到十二时，时针刚巧落到了二。
她迟到了，他也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去他的无聊的朝九晚五，去他的每月一成不变的工资卡，去他的点头哈腰，房子，车子，票子，统统滚开，有什么重要的，面对分离原本就一文不值！
许久，茉莉抬起了头，脸上泛着红晕，晶莹的泪花还未消散。
“去年夏天，我们忙着毕业，他忙着死去。”
张先生张了张干涩的嘴巴，又紧紧地闭上。
“血癌晚期，急性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就离开了，我以暮歌未婚妻的身份参加了他的婚礼。”茉莉的神情平淡地像是诉说别人的故事。
咖啡馆突然安静了下来，张先生心里咒骂，该死的安静。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能说些什么呢？
“我很后悔，狗屁最美好的事情应该留到最美好的时刻。”茉莉抓起桌子上的摩卡，一气饮下，像喝醉了酒说了一句醉话。
“张先生，我可不可以和你睡觉。”
05
人们喜欢在这样炎热的午后美美睡上一觉，或者在酒足饭饱之后来块冰镇的大西瓜。他可能不会来了，茉莉托着下巴望着空荡荡的咖啡馆发起呆。
她知道，昨天自己没醉，想和他睡觉是自己的真心话，即便他的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
他也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更不会是一个骗子，他只是觉得 “最美好的事情应该留到最美好的时刻 ” 这句话没有错。
“张先生，我可不可以和你睡觉。”这句话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敲打着他的神经末梢，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如何回了家，如何睡的觉。
一觉醒来，并没有忘记烦恼。一上午，他在单位里坐立不安。太阳升的越来越高，他草草地吃过午饭，呆呆地坐在餐桌旁，直至老板娘看不过去，提出先生请结账。
他知道他不应该再去那个咖啡馆，但是他还是去了。
“你来了。”茉莉显得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欢喜。
站起身，拉着张先生走出了咖啡馆，留下大半杯凉透了的摩卡。
06
一个人的出租屋，狭小但精致，投过敞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梧桐树上绿油油，葱郁郁的末梢。
“我来是想跟你说，暮歌说的没错，最美好的事情应该留到……”
话还未说尽，茉莉已经褪去了上衣，露出白白的小小的少女胸脯。
张先生也将上衣脱下。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肌肤贴着肌肤，一颗心温暖着另一颗心。
茉莉将头埋到张先生的脖颈，泪水湿乎乎地落到他的肩膀。张先生知道，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那个下午，你出于无聊或好奇，爬上了那棵苍老的梧桐树。站在树杈上，透过日光，你一定会看到有着雪白肌肤的少女与同样半裸着的中年男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散发着雕塑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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