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校离家里很近，就在河对面，出门就能看到。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突然一个陌生男人来教室里找我。
"谁是庄晓生！"
我一头雾水，缓缓站了起来。老师站在讲台上，还以为我在村里闹了什么事。比如:偷了人家地里的土豆。
见我站起来，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说:"你外婆去世了，快通知你妈妈！"
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还不去！"老师催促道。
我"哦"了一声，失神地往外走去。从学校到茶园有一段距离，一路上我都惶惶不安，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传达这样的消息。
"妈，外婆死了！"
"妈，外婆去世了！"
"妈，外婆走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坏消息。说"死了"又太直接，说"去世了"自然会委婉一点，但意思还是一样。说"走了"自然是最好，但万一母亲听不明白，问我外婆去哪里了，那不是更尴尬。
见到母亲时，我正想开口，母亲却惊讶地问:"你不上课，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有个陌生人来学校，说外婆去世了，让我来通知你。"
听到我的话，母亲惊呆了。随后平静地说:"我去看看，你先去上课，等放学了，跟爸爸一起过来。"
我见过外婆几次，农忙时节，她偶尔会过来帮忙，头上总是戴着一个斗笠。
放学后，父亲跟老师请了假，带着我翻过一座小山，来到外婆家里。屋里满是哭声，大厅剂满了人，外婆静静躺在那里，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布。
母亲脸上满是泪痕，我难过极了，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哭过。父亲走到母亲身旁，搂着母亲安慰道:"别太难过，你这样哭，老人也走得不安心！"
"发现时，已经浮在水里了。不知道是中暑还是什么，从桥上掉河里，就那么淹了！"身旁一个中年男人对父亲说。
我见过那座桥，跟独木桥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两根树木拼在一起而已。走在上面，颤巍巍地，让人心惊胆战。桥下是一个挺深的水潭，深不见底。
那里曾死过一个人。这个人很喜欢鱼，无聊的时候，经常在河边钓鱼。有时候，会往水潭里扔雷管，把鱼炸得满天飞。因为水潭太深，电鱼的工具根本就无法电到鱼。于是，他突发奇想，把家里的电线拉到水潭边，结果连人带鱼一起给电死了。尸体浮在水面上，周围满是浮白的鱼。
村里人常说，河里有水鬼，每个村的人都这么说。水鬼想要投胎转世，就必须拖一个人下水。有人顶替了，水鬼才可以去投胎。关于传说，没人知道为什么水鬼投胎，需要有个人顶替他的位置。
那天夜里，一个法师穿着道袍，在河边做了一场法事。说是把外婆的魂引回家，好让她能够安息。这种法事，即便你不做，村里人也会要求你做。因为，他们怕外婆的孤魂为害乡里。
外婆入殓之后，母亲才算平静下来。她憔悴了许多，姨姨也憔悴了许多。
"妈，你跟姨姨长得真像！"我说。
母亲露出疲惫的笑容，看了姨姨一眼，说道:"亲姐妹，当然长得像了！"
听到这句话，姨姨神色黯然，失神地说:"如果不是那个医生，妹妹现在也该生儿育女了。"
姨姨是母亲的姐姐，她们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妹妹。姨姨说，她不过是生病而已，那个医生给她开了一剂中药，喝下去之后，第二天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想起奶奶曾说过，她其实有四个女儿。大姑嫁到另一个村，生了一儿一女。再次怀孕时，被毒蛇咬了一口，医生给她打点滴，直接就流产而死了。三姑小时候，被二姑带到河边去玩，结果掉河里淹死了。因此，奶奶并不疼爱二姑，却一直都很疼爱小姑。
我还想起给我治病的那个老医生，他总是一脸和善。为了赚钱，却故意拖我的病情。后来，还是他的儿子学医回来，给我打一针，给治好了。如果不是那个哥哥，我能不能活过那个暑假，都说不准。
料理完外婆的后事，我跟着母亲和姨姨到大舅家里。大舅妈身体不大好，母亲和姨姨特地过来探望她。
"最近身体怎么样？"母亲问。
"时好时坏，经不起风吹。"大舅妈说。
她很瘦，两颊凹陷，双眼无神。说话时，声音很低，像是接不上气。
"好好保重身体！"姨姨说。
我们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便起身走了。
出来时，母亲叹了一口气。姨姨见她叹气，说道:"这病，恐怕是医不好了。"说完，姨姨硬是要让我们去她家里坐坐，因为回家的路上，可以顺道拐到姨姨家里。
姨姨的家在一座小山下，那里坐落这五栋房子。房子背后是一片竹林，前面是一块田地，旁边有一条河，一直流到我那个村子。
我们在姨姨家待了一会儿，姨丈很热情，给我们端茶送水。他总是笑呵呵的，好像天上随时会掉金子。
"妈，姨丈为什么总是乐呵呵的？"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
"他啊，对谁都这样啊！"母亲说。
"跟叔公完全是两样，叔公从来不笑，他却一直笑个不停。"我说。
母亲说，姨姨嫁对了人，一辈子都过得很好。姨丈是属于这种人:如果你跟他一起走在路上，他捡到一桶金子，就会分你一半。如果你捡到金子，想分给他，他肯定不要。
"那你嫁得不好吗？"我问母亲。
被我这么一问，母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父亲啊，菜都不懂得买！"母亲说。
"爸爸说，他必要的时候会买。"我说。
"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母亲问。
"就是你饿肚子了，我饿肚子了，奶奶饿肚子了，叔公饿肚子了。"我说。
"别听他瞎说，他自己饿肚子，还要别人给他弄吃的。"母亲笑着说。
到家时，母亲准备煮饭，却发现木桶被烧坏了。这时候，父亲抱着一个木桶晃悠悠地进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那个，本来是想煮饭，忘记往锅里放水了，结果就把木桶给烧坏了。"
母亲看看他手里的木桶，又看看烧焦的木桶，无奈地说:"你煮过饭吗？"
父亲摇了摇头。
父亲真没煮过饭，从来都没有。兴致来的时候，也就帮忙烧烧火，连菜都没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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