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蓝握着拳头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一锤,带着愤怒的表情走开了,剩下我们几个明显感觉到了桌子在颤抖,我们看着桌子表面沉积的灰尘随着桌面的上下起伏从边缘纷纷下落,我俯身在黑色裤腿上拍了拍,仰起头看着阿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阿蓝是在大刘说出嘉敏最好看的地方是她的屁股穿上裤子会有一条缝之后做出这一动作的。当时大刘刚说完这句话,我们还没来得及笑,就听到了阿蓝敲击桌子的剧烈声响,这声响把我们当场惊呆,一个个望着阿蓝,又转头望着大刘,大刘挨个儿横扫过我们,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其实在我们说到嘉敏之前,我们还说了李欣、王梅、杨宇燕等等,好的坏的,漂亮的丑的,性格好的不好的,单身的非单身的,结婚的离异的,离异带孩子的没带的,我们挨个儿讨论了个遍。我们都说王梅是最耐看的,就是胸小了点,阿蓝就说要胸大的可以选李欣,从上到下都是36D。我们还说杨宇燕其实不错,就是离婚了带个孩子,阿蓝就说这倒是无所谓,得了夫人又得兵。
我们纷纷看向阿蓝,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说心胸开阔让我等无地自容。随即大刘望着阿蓝说:“开阔毛线,饥不择食到这地步我只服你,你看人家阿华顶多取了个三婚的,毕竟没孩子,和你这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之前在一旁笑得一脸灿烂的阿华,脸上现出尴尬神色,但笑容依旧未减,脸上每一块肌肉的位置都保持得很好,只是变得有些僵硬,不像开初看起来那么灵动。
大刘随即大笑两声,很自然地把一只手搭上了阿华的肩膀,并在肩膀上来回摩擦了几下。一面表示自己是在开玩笑,缓解尴尬;一面好像是在说:“我俩这关系,不会开不起这种玩笑吧。”
就这样,一阵儿由大刘自己制造的短暂沉默,在他自己的大笑声和搭肩摩擦动作中消失,就在大刘还想再说说王梅脸的时候,阿蓝发话了,说哪能和阿华比啊,人家是二加三等于五,一个二婚的娶了一个三婚的,加起来等于五婚,足足甩了你们祖宗三代,甚至四代。
人堆儿再次陷入了沉默,阿华还是保持微笑,依旧不语,只是脸上的肌肉更加僵硬了,黝黑的肤色也开始慢慢变红,他想转身走开了,但又想到现在走开不合适,只能呆呆傻笑着站在那里。
其实阿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讨论时不时就会把火引到自己的身上,但他想表现得尽量合群一些,哪怕只是站着不说话,也说明自己是这个团队的一份子。
阿蓝说出这句话后,大刘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他把手从阿华的肩膀上拿下来,随即发出音小低频的笑声,“呵呵……呵呵呵……”,以此缓解自己这个导火线的罪恶感。
阿蓝大笑了大概五秒钟,他感到自己太有创意了,他被自己的才华所感动,他露出雪白的但不很整齐的牙齿,双手插在裤兜,全身抖动。他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这样骄傲了,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在意他那一口难看的牙,他开始放肆甚至放纵起来。
但这种放纵只维持了五秒左右,他惯常的谨慎和害羞让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出格,他随即快速的重新回想起刚才说的话,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一张阳光灿烂得意忘形的脸,马上变得通红。
二
我们知道阿蓝这一锤的具体含义,是在那次的一个月之后。
那天我们一行人站在大门口,齐刷刷地看到嘉敏从阿蓝的那辆破车的副驾驶上下来。我们看到嘉敏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身上套着一件黑色连衣裙,左手手腕儿上挎着一只紫色包包,滴答滴答地向我们走来。此时,她背后扬起微风,我们就看到她披肩的头发开始在肩膀上跳跃。
阿蓝是在嘉敏走过我们之后才从车里下来的。他一双运动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开领短袖,这件开领短袖是他看上去唯一比较成熟的地方。在他向我们走来时,我们纷纷回头看了一眼逐渐离我们远去的嘉敏,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唉”。
又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关键还不是我们当中最肥沃的牛粪,在阿蓝走近我们时,我们纷纷吐槽。
于是我们将阿蓝左拥右抱地向前推着走,以便想打听出更多细节,可是阿蓝什么也没说,就说你们还记得一个月以前我在桌子上敲的那一锤不,我们纷纷表示记得记得,说还以为你二娃子发疯了,讲两个黄段子就成那样了。
我们在说这件事时,大刘把手从阿蓝的肩膀上拿了下来,他像是想起了那次对话,马上对阿蓝说:“不好意思,不知道嘉敏是你的马子,早说嘛。”
“没事,再说那时候还没成,就是成了也没关系,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要说我还得感谢你。”阿蓝再一次表现出少有的激动,一副义薄云天,万般皆下品,唯有兄弟行的样子。这时的他就像是一位远征将军的凯旋,在享受着自己子民的尊敬和崇拜。
“感谢我?”大刘被说得一脸懵。
“就是那次你说她穿裤子屁股会露出一条缝,很性感,于是我当场就下定决心,去表白。我走之前不是敲了一锤吗,我当时就在心里说,管他妈的,死就死了。于是我就兴冲冲的走到了嘉敏的面前,对她说,陈嘉敏,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不?”阿蓝越说越激动,他的手开始在空中左右来回摆动,像是战场上正在进行殊死搏斗,而他是指挥官。
“怂,太怂了,还问有没有,直接上去强吻啊,一上去就用你的双手压住她的双手,然后把她往墙上一推,跟着就强吻上去,搞定。”大刘一边说着,一边大笑,他再次把手搭在了阿蓝的肩上,另一只手比划着自己叙述的动作,好像远征战场上的将军指挥官不是阿蓝,而是他,大刘。
“然后呢?然后就搞定了?”阿华带着疑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搞定毛,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我这一个月都在干吗?”阿蓝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仿佛是到了这场战役的最关键时刻,也是关乎自己作为一个将军战士最为荣耀的时刻。阿蓝继续说下去:“她当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其实当时我看她的表情,我就觉得这事儿多半成了,于是我当时就说,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去要答复,我当时是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最后一句话的,命令式,懂不懂?总之就是从不从给句话。”
阿蓝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骄傲表情。他胜利了,作为远征军的指挥官和胜利者,他值得我们尊敬和崇拜。
三
一次的失败也许不会影响我们对一个人的尊敬,但会影响我们对一个人的崇拜。
阿蓝的溃败是从外围开始的。后来我们在谈论这件事时,都替阿蓝抱不平,都有想替阿蓝出头的决心。
溃败的迹象是在一天的中午发生的。那天嘉敏来告诉阿蓝,说她的姐姐想找他聊聊,阿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后来我们在总结经验时,把这次阿蓝答应去和嘉敏的姐姐见面作为这次战役失败的最主要原因。
见面是在街边一家奶茶店里进行的,阿蓝去的时候,嘉敏姐已经在那里坐着等了,阿蓝有些抱歉地上前打招呼,他明白这一战至关重要,先锋部队的成败在此一役。
阿蓝坐下后,嘉敏姐替他要了一杯奶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嘉敏姐就抛出了三个问题。
“你现在做什么?什么职位?工资多少?”
阿蓝打了一个啰嗦,惊出一身冷汗,他已经明白这是一场硬仗,并且是一场胜少败多的硬仗,但剑已经出鞘,哪有收回的道理,他忽然全身燃起一种英雄气概,他用手把衣服理了理,抬头望着嘉敏姐一一回答了问题。嘉敏姐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一切都是在预想和把握之中。阿蓝看到嘉敏姐的表情后,他的心开始逐渐下沉了,他明白这不是什么鸿门宴,是一场劝降宴。
关于这场未流血的硝烟,阿蓝完败。后来阿蓝在给我们讲这段经历时,我们纷纷表示出愤慨,说当时就应该点三杯奶茶放到她面前,说:“我虽然穷,奶茶还是请得起,你不用给我节约,我请你多喝几杯。”
当时我们说时全部人都哈哈大笑,仿佛我们真的把嘉敏姐羞辱了一翻。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就是嘉敏姐。
阿蓝的这次失败,可以说是我们共同的失败。
嘉敏的婚礼我们都有去参加,阿蓝也收到了请柬,刚开始说不去,最后还是去了,我们几个坐在一桌,全部人都聊得唾沫横飞,就只有阿蓝一个人低头默默的玩儿手机,有时我们聊得兴起想拉阿蓝加入缓解一下郁闷的情绪,他只是嗯了一声,从头至尾头也不抬。
当嘉敏和丈夫过来敬酒时,我们还是不开眼的起了一次哄,叫嘉敏丈夫和阿蓝单独喝一个。我觉得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嘉敏丈夫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走到阿蓝身边,阿蓝有些不知所措,慌里慌张的站起来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坐下继续低头玩儿手机。
回去的路上,阿蓝完全没有了骄傲的神色,没有太阳照耀在他全身,只有一轮月亮,发出冷冷的、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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