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街头,我面朝惨白的阳光踱步。拉客的出租车从不同的街口出现,我在一个黑色的车前看到了你——姑姑。你牵着女儿的手,你们较之前穿的整洁而体面了,两副一样的灰毛线手套被戴在各自的手上,你脸颊上的红晕变得淡而细碎。是不是从失去妈妈的哀痛中走出来了?或是性格怪诞的丈夫变得温柔了?我不敢问,我从你手上牵过孩子,与你共走一条街,你笑着讲话,讲各样的日常,我一刻不离地盯着你左边的衣袋,那里面装着一个用来喂小牛犊的皮质的奶嘴,它随着你的迈步而晃动。你定是挤完所有奶牛后来不及休息就跑到城中来的,为了买些油盐,为了卖掉一张完整存过的牛皮……
后,你要请我吃午饭了,你显得真诚而局促,几近想要拉住我的手,我却在阶梯的最低层抵住脚不迈步了。我害怕直面你,自从月前奶奶去世,我就拒绝和你独处,你的伤痛太过浓烈而深刻,你会在笑着说话的同时泪流如注,会拼命干活而不理会一个人。我是奶奶除你以外的爱人,但我不敢靠近你。
我开始疼惜你,这个此前并不喜欢去亲近的甚至敬而远之的姑姑。也要对你说一声抱歉,之前的很多年,因为一件事,我拘着心胸把你放在毫不起眼的地方。那是在我还是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孩时,某天我拉着弟弟妹妹去你那玩,因为你识字而有趣。你在碗柜上的果盘里摸索出三颗糖,悉数分给我们,轮到弟弟伸着的手时你停住了,你并不友善地停手,你盯着弟弟脚下的糖果纸,你便责难起来。那么小一个孩子紧紧抿嘴,鼻尖都要渗出汗了,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被糖果鼓起的两腮出卖了一切。最后他难过的哭了。
一碟美丽的糖果对一个几岁孩子的吸引力是太大了,我疼得想流泪,但我又是一个那么软弱而不知所措的孩子,我只把墙角的一个筛筐踩得变了形。我伤痛得失了玩的趣味,看到妈妈的烟囱里有了袅袅青烟,便跑回去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妈妈丝毫,我只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对我,也是对你。也许你是对的,你只是惩罚一个偷糖果的小孩用以端正他的品行,但在那时我还不想接受,此后,对你是只有敬而没有重了。
而今,我长大了,有了跟你一样的高度。我们交谈,眉宇对着眉宇,你也再不会要我吃一颗你挑的糖果。我再凝视你,你是嫁给了一个并不体贴的人,有了四个野马般难驯的儿子,你如命般珍爱的妈妈过世了,你变得脆弱而病态,我甚至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老态的沧桑感。你又悄悄的,在我心中立了起来,从淡漠变得丰盛,带点微喜与深重的丰盛。我止住了逃跑的步伐紧跟了你。我知道,你一旦陷入了生活的泥潭,就无法神清气爽,要明朗起来有多么难。但你的坚强也是我无法企及的。若能有一天,你能梳顺发辫,戴起那对银耳环,我会欣喜到痛涕的。
愿你安康,愿你永擎风雨兼程的勇气,愿你在一次次心灵的罹难中找到一个通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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