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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一位叫瓦西里·康定斯基的法学系学生在毕业前一年突然病倒,于是他被送往距离莫斯科郊800公里的东北郊外科米地区修养。在此之前,人类学家很早就指出了科米地区是基督教与亚洲部落所信仰的古老萨满教的交汇处,传说中那里的人们仍旧信奉神灵和鬼魂。
左:康定斯基,俄罗斯抽象艺术先驱
此次神秘东方之旅对他日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个年轻小伙子称这次的东方之旅为一次奇妙的时空穿越之旅。这里的人们虽然表面上生活起居都看起来和一个地道的俄罗斯人无异。但是随着和民众接触的越来越多之后,他发现了这里的人们经常举行一些神秘的宗教仪式,他们会对着火焰说话,对着风神和水神祈祷,还有些老人告诉他们的孙子星星是被钉在填上的...而这些种种的风俗习惯,无一不是来源于亚洲的蒙古族。
如今的俄罗斯萨满巫师
很快,康定斯基就发现这些奇怪的风俗指向了一个惊人的答案:在俄罗斯人皮肤底下,藏着一个个蒙古人。(这个猜想在当时的俄罗斯社会是一个严重到要被称作叛国的举动。)
穿着民族服装的科米人
康定斯基在从科米地区返回圣彼得堡之后,在皇家考古学会做了一场关于自己旅途见闻的讲座。这次讲座在知识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要知道在此之前,在典型的何为俄罗斯的传说里,俄罗斯人更愿意承认自己的文明是一种基督教文明,她的文化则是斯堪的纳维亚和拜占庭文化结合的产物而非什么蒙古族的遗产。
在俄罗斯人想象中的民族史诗里,俄罗斯是一个强大的北方森林农业文明,而这个民族正是在与像鞑靼人和蒙古人、哈萨克人等亚洲马背上的文明的斗争中不断壮大起来的。况且在18世纪,俄国正在试图将自己定义为一个在西方有话语权的欧洲帝国。俄罗斯人不断地强调自己的欧洲身份,以至于据说当时在文化界只要有人提到亚洲文化对于俄罗斯文化的影响,就会被认为是叛国。
古俄罗斯的集会
然而到了19世纪末,文化的风向开始转变。随着帝国扩张到整个亚洲草原,开始出现了将亚洲文化看作俄罗斯文化一部分的运动。康定斯基的这次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因为在当时,众多古学家揭示了鞑靼文化对石器时代俄国影响的深远程度;社会学家揭示了草原上的俄罗斯农民的许多民间信仰都有亚洲渊源;人类学家也在俄罗斯农民的宗教仪式中发现了萨满教(一种在蒙古族和突厥语族之间流传 宗教)的仪式。
手持鼓、鼓槌和马头棒,戴面具的萨满
很快,人类学家德米特里·泽莱宁发现,农民的万物有灵信仰,比如和风说话和水说话这样的仪式,是从蒙古部落遗传下来的。比如伏尔加河中游地区的农民有一种和许多亚洲部落类似的图腾崇拜:每当有小孩出生,他们就会用木头刻一个娃娃,和胎盘一起放进棺材里,然后埋起来,据说这样能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所有的这些发现让俄罗斯人惴惴不安,到底自己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到底是沙皇的子民还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遗传学家发现成吉思汗的DNA散布在亚洲16个不同种族
想知道这个答案,还得回顾到1237年。
那年,一支庞大的蒙古骑兵离开他们位于黑海北部钦察草原的驻扎地,突袭了基辅罗斯公国(俄罗斯的前身)。基辅罗斯公国本身实力薄弱,且内部各大公四分五裂,根本无力抵抗这个马背上的民族。于是,蒙古人只用了3年时间里,便攻下了所有俄罗斯的重要城市。
但匪夷所思的是,在这之后的250年里,蒙古人却没有占领俄罗斯的中心地带。而只是将自己的马群放羊在俄罗斯南部肥沃的草原上,然后通过向俄罗斯征税或者动不动发起武装袭击的方式来统治。这种堪称佛系的统治方式也让部分学者有了证据,认为这是蒙古人过于原始,且没有能力进行统治的结果。
蒙古国是个野蛮落后的国家——其实是18至19世纪俄罗斯流行的论调。用普希金的名句来说,他们(蒙古人)来到俄罗斯时“既没有带来代数,也没有带来一个亚里士多德”。他们使俄国陷入了自己的“黑暗年代”。
诗人普希金
但这一切一直都只是假设,是为了俄国人基督教身份认同服务的。俄罗斯民族神话建立在对蒙古文化是一种落后文化的认知之上。
实际上蒙古部落一点也不落后。尤其是在军事技术和组织上,他们要比自己长期统治的俄罗斯人先进很多。蒙古人有成熟的行政管理和税收体系,俄罗斯国家就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发展了自己的组织架构。在金帐汗国首都(蒙古人的首都)萨莱附近的考古发现也显示,蒙古人已经有能力建设大型城镇,城中包括宫殿和学校、规划完整的街道和水利设施、手工工坊和农场。
蒙古人没有占领俄罗斯中心区域,并非像索洛维耶夫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他们过于原始而没有能力掌握或者控制这一地区,而是由于缺乏肥沃的草场和贸易路线,北方林地对蒙古人这样的游牧民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益处。甚至他们在俄罗斯所收的税,相比起他们在丝绸之路收的税,简直微不足道。
蒙古对俄罗斯的占领,实际上也是俄罗斯大公们的束手就擒。因为从军事实力来看,蒙古骑兵要远高于俄罗斯各公国。但很可笑的是他们几乎并不需要去证明这点,因为这些公国的大公几乎没有一个想要抵抗。一直到了1380年,蒙古人由于内斗实力衰落,俄罗斯的王公们花了一个世纪才逐一击败蒙古人。
不管那时候的俄罗斯人承认不承认,蒙古人的统治给今后俄国人的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俄国的专制传统从来都有,但蒙古人的影响是奠定俄国政治基石的最主要因素。蒙古可汗的铁蹄不仅对准外人,且用来巩固自己的统治。16世纪当蒙古可汗被赶出俄国后,取而代之的莫斯科大公及后来的沙皇就从蒙古人那里继承了这一传统,对其子民残暴碾压。“沙皇”这一称呼就来自金帐汗国的最后一位可汗。
俄罗斯新建立起来的帝国,除了起拜占庭血统的继承,主要是基于从成吉思汗那里继承的广阔疆土。随着金帐汗国的覆灭以及沙皇政权向东扩展,许多以前为可汗效力的蒙古人留在俄国,为莫斯科政权服务。
蒙古的入侵也给俄罗斯大陆带来大量新来的部族。当金帐汗国(蒙古政权)被赶回蒙古时,许多部落移民被吸收成为定居人口留在俄罗斯。其中一些居民原来是蒙古军队的步兵,作为统治者驻扎在伏尔加河与布格河之间的南部边境地区。另外一些是在俄国城镇谋生的商人和手艺人,或者是失去草场后被迫成为雇农的贫穷牧民。这批鞑靼人数量巨大,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不断地与当地人融合。
据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俄罗斯贵族身上都有蒙古可汗的血统。且至少有两个沙皇是金帐汗国的后裔。因此所谓纯正俄罗斯血统的农民无疑只是一个传说。
沙皇鲍里斯·戈东诺夫身上就有蒙古人血统
蒙古对俄罗斯民间语言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许多俄语中的基础词汇都来自鞑靼语——马(loshad)、市场(bazar)、谷仓(ambar)、箱子(sunduk)以及数以百计的其他词汇。到了15世纪,莫斯科宫廷甚至仍十分流行使用鞑靼语。
俄国的风俗也同样受到鞑靼移民的影响。比如考古学家维谢洛夫斯基将俄国民俗中对于门槛的禁忌(例如不能踩在门槛上或不能隔着门槛和别人打招呼)追溯到了金帐汗国的习俗和信仰。还有一些饮食习惯,比如俄国人对马肉以及发酵的马奶的热衷,就是来源于蒙古人的饮食习惯。
从19世纪开始,以托尔斯泰为代表的俄罗斯知识分子苦苦寻找并构建他们的“俄罗斯性”但恐怕直至今天,连俄罗斯人自己也都很难分清到底自己应该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那只好不去区分了。
从俄罗斯19世纪诞生的一大批世界级影响力文化并且现在仍在持续散发着魅力来看,我们知道俄罗斯人已已经坦然地接受了来自蒙古族的遗产,并且建立了不属于亚洲,也不属于欧洲的——一个独特的俄罗斯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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