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雪

紫霞山上白雪皑皑，终年不化。数年来，这里一树一景犹如往昔，任岁月流转，不曾变易。只是花开了又谢，论剑台的松树平添一道道年轮。

这日清明。

论剑台上不复平日的热闹。只有道姑一人。纯阳宫众弟子知趣地回避，不敢打扰小师叔缅怀故人。

道姑头发已经半白，用一根玉簪束着，玄色的道冠象征着纯阳宫的无上地位。身着的玄色道袍已经洗得有些灰白。如果不是体内真气澎湃，于周身形成一圈蓝色的护体真气，看上去也只是紫霞山上默默无闻的修道人吧。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那杆斜插在论剑碑旁的长枪。眼中湿气弥漫，终于滚出两滴泪珠。

代表了纯阳宫最高武学剑意的论剑台上，却插着这一杆长枪。一眼便知，年代已经久远，锈迹斑斑的枪身已看不见往日的风采。

但道姑仍然记得初次见它时的惊艳，透出的英武和凌冽气息，一如其主。枪长一丈有余，枪头锃亮锋利，枪头基部阴刻着“天”字印记，如果是旧时的老人，能辩得出是原天策府的规制。

纯阳宫弟子一心向道，本是心无外物的。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除了那一年。

那一年，山河破碎。

那一年，狼牙军铁骑踏破中原，饿殍满地，血流千里。

那一年，道姑还是小道姑，还不会背《太上感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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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一旦遇到，便是宿命，莫想逃脱那千丝万缕的纠缠。纵使天涯海角、碧落黄泉，这种牵扯一直存在。

故事其实很简单。

小道姑偷偷下山玩耍，刚被山下热闹的市集看花了眼，一匹发狂的马冲她奔来。何曾遇到这等惊险？脑中吓得一片空白，连剑也忘了拔出。突然马一声长嘶，马背上多了个人影，生生勒住了疯马的势头。彼时，马距她不足三尺。

小道姑偷偷下山。便遇歹人。女英雄及时出手，救小道姑于险境。女英雄不但人美功夫俊，心地也好。不但请小道姑吃糖葫芦，还把她送回了纯阳宫。又禁不住小道姑软磨硬泡，两人结了金兰。

姐姐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洛阳天策府来。到马嵬驿去。女英雄姐姐离开了。铮铮铁甲裹着少女窈窕的躯体，头顶鲜艳的雉尾高高耸着，一如“长枪独守大唐魂”的志气昂扬。身后背着一杆长枪，枪头寒光刺眼。

英雄的光辉背影就这样深深印进了小道姑的心里。

紫霞山上。小道姑每日习字，背书，揪师兄的羊毛。等所有的师兄都在哀嚎好冷的时候，小道姑背着满满一袋羊毛，再次下了山。

小道姑找了镇上最好的裁缝，做了一件看着就暖和得不行的羊毛大氅。

又花了30个铜板，催信使快马加鞭寄到了东都洛阳天策府。女英雄姐姐收。师父说过，人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呢？

不久后，小道姑在三清殿上见到了她。彼时她并没有认出自己，而她竟是天策府的副将。

黑骏马，红缨枪，高马尾，一身戎装，清秀柔和的脸蛋在锃亮铠甲的衬托下十分英武俊秀。小道姑不由得看呆了。“道因，擦擦你的口水……”旁边的师兄偷偷拿胳膊拱她。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此番狼牙祸及中原，李统领已邀万花、藏剑、七秀等八大派，愿与纯阳宫联手退敌，护卫一方百姓！”曹小果右将军慷慨激昂，满面精忠报国之色。

掌门师伯李忘生慷慨应下。

九大门派联合抗击狼牙军之事便匆匆定下。

不日，李掌门便率领派中精英赶往与天策军等八大门派会合。

道因等道童年幼，自然留守纯阳。眼泪汪汪地送别了师兄师姐，同吃同住十多年，一夕分离，怎不伤怀？却被师兄笑话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这副生死离别的样子？一场小小叛乱而已，平定安贼回来，师兄给你买一箩筐的糖葫芦啊。

一席话说得道因破涕为笑。等见了女英雄姐姐，眼泪又不自觉地水漫金山了。“曹……将军……”，道因哽咽得说不出话。曹小果看着她，只是温柔地笑着。随着她低下的头，头上的鲜艳的雉尾轻轻摆动。

曹小果凝视着她，眼中柔情似水。“道因何必如此生分，我虚长你几岁，叫姐姐便好。大氅收到了。我……我很喜欢。”

“哦……”道因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喜欢就羞红了脸。

“我真的很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恨不得一直是冬天……但又舍不得穿。”曹小果常年在军营中，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

道因羞得满面通红，连耳朵尖都粉了。

“曹……姐姐，那你要一路平安，顺利杀敌立功，回来一定要来看我。”

“那是自然”，曹小果摸了摸道因的头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件礼物，想要什么，嗯？”

“贫道超出俗门，身无长物，亦无所求。”道因一本正经地答。

曹小果差点笑倒。“那道因道长，可还有甚心愿？末将愿为效劳~”

道因纠结得戳了戳手指。“好像也没有诶，师兄已经答应给我买糖葫芦了……”“诶，对了……”道因眼巴巴地盯着曹小果帽顶的雉尾，“我……能摸下头顶的须须吗？好漂亮啊~！”

曹小果愣了一愣，彻底笑倒。依言低下头，乖乖地让道因小道长摸了须须。

看着道因一本满足的小脸蛋，曹小果心中潋滟。

“如此，我便走了。”曹小果牵着黑骏马，依依不舍。

道因拉住曹小果的战袍。“姐姐，还有两年，师父就放我下山历练了……”

曹小果最后揉了揉她的头顶。“乖，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历练，骑着大黑，周游大唐。”

嗯！曹姐姐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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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长安城破。天策军骁骑营曹小果右将军身死。与华山仅隔二百里。

道因道长一辈子没有下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