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文散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5-14 00:15 被阅读2次

小彩、三儿、阿来他们在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三儿和阿来还是好朋友,小彩成了阿来的嫂子,所以阿来再没有单独和小彩来往了。直到最近,传来了三儿在矿难中死去的噩耗。

黄昏的村庄显得无比荒凉,乌鸦在天空飞来飞去,树林黑压压地在村头汇集,就像随时准备着把村庄摧毁。阿来赶到三儿家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谁也来不及招呼,扒开了群人挤进了屋里。灶边的矮床上,小彩在嘤嘤地哭着,几个坐在她旁边的邻居嫂嫂在说着安慰的话,小彩她哭泣的样子无依无靠。阿来喊了一声,嫂子。

阿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着的,他只看到小彩抬起头来,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去,阿来感到眩晕。一群男人扶住他,在他的肩上背上拍打着,灯泡在头顶摇晃,惨白的灯光呲呲地冒着烟,烟。

他接住一根烟,谁给他点上了火,他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才感觉到这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男人们一个又一个地抽着烟,女人们喋喋不休,小彩一个人无关紧要地在哭着。

大家都先回去吧,明天我去接三哥。阿来讲。

唔,就只有你去了。只有这样了。三嫂也休息会儿吧,不要哭了。哭也不顶事儿。休息吧。也只有这样了。三儿的事我们都会帮忙的。小彩你自己也要保重啊。只有这样了。不哭了啊。走了。走了……

大家都走了,屋子里忽然就空落落地,只能听到小彩嘤嘤嘤嘤的哭声。阿来表情凝重,他盯着地板看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朝着小彩喊了一声:

嫂子……

阿来打开碗柜,翻出一个茶缸,点了几点盐巴进去,倒了一杯水放到小彩面前,又喊了一声嫂子。小彩双脚拢向床头,她的头抵在床头边的梁柱上,背起起伏伏的,整个人都因为哭泣而抽搐着。

小彩。

阿来感到难受,三儿死了,这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噩耗,刚才他回到家门口还没停车,守在家里的人向他喊叫说三儿死了的时候,阿来连人带车一齐冲进了自家的柴房,也顾不得什么,赶忙跑来了三儿家。

那些遥远的和不遥远的记忆啊,在这段奔跑的路上不断地冲撞着他,撞得他摇摇晃晃。三儿的笑脸,三儿的衣服,三儿的声音,三儿的玩笑,三儿的痛苦,三儿的快乐,三儿的……

所有的一切都随即幻灭,他看到三儿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看到小彩坐在矮床上嘤嘤地哭泣。是的,他看到小彩坐在矮床上嘤嘤地哭泣,这是不同于三儿没了的一种难受,他看到小彩整个人因为哭泣而抽搐,心里感到无比的难受。

小彩。

阿来喊出了这一声,他发现自己极为自然地,又极其亲切地喊出了这一声,然后屋子里一切都变换了模样,小彩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三哥安顿好了。

多亏了有你啊阿来,多亏了你三哥有你……

小彩话没说完,突然就捂住口鼻,眉头皱结到一块,又哭了起来,那种哭泣是发自心肺的哭,她在阿来面前的爆发,就像一座大坝在阿来面前爆发,势不可挡,就在那一刻要到来时,小彩冲进了里屋,哐当地关上了房门,哇哇地大哭起来。

阿来伫立在外屋,那时又是一个黄昏,他才从远方的矿山回来,在天黑前赶回了村,手脚上还沾了泥土,而三哥,三哥就留在了阿来刨开泥土的地方。

大家听到了小彩的哭声,大家看到阿来回来了,于是他们又涌向了三儿家,倾刻又挤得满满当当。几个人试着敲开了门,屋里点上了灯,屋里生了火,屋里有人在张罗着烧饭,屋里许多人在劝小彩,屋里屋外许多人喋喋不休。

阿来洗了手脸,洗了脚,抽了几支发过来的烟,自己也发出去了几包烟,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处理三哥事物和归葬三哥的经过,然后人们一片议论喋喋不休。阿来事情是办的顶好的。也只有这样了。三儿这下安息了。三儿啊。也只能这样了。是只能这样了。三哥以前呀,多好。是啊。可惜啊。也只能这样了。没办法了……

夜晚似乎钟爱这座村庄,夜幕四合,乌鸦在天空飞来飞去,汇聚在村头的树林黑压压的,似乎随时准备倾轧整个村庄。人们逐渐散去,乌鸦渐渐归巢,小彩也进去睡下了,三儿的一些亲戚家的女人留下来,围坐在火塘边继续议论,一面也在照看悲伤的小彩。阿来躺在外屋的侧房里,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聊天,有人出来又进去,他难以入睡。

有数不清的夜晚,在过去,有数不清的夜晚,他们就这样躺在这里,三儿和阿来,他们就躺在阿来现在一个人躺的床上,谈论着他们共同的朋友,此刻正在梦境里不知是否依然悲伤的小彩。

三哥,我睡不着。

我也是。

你说小彩会不会也没睡着。

我猜她没睡着。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小彩。

小彩。

……

阿来,你说小彩会不会也在想我们?

会。

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想她啊,哈哈。

那你说,她会想你多一点,还是想我多一点?

这我可不知道。明天去问问?

这哪能问啊傻小子,睡觉睡觉。

……

三哥,我想娶小彩做老婆。

……

阿来,我也想娶小彩做老婆。

……

三哥是我背下山的,一路从他们矿洞到山下,到火葬场,我背了三哥一路,一次都没放下过,一次也没让人搭把手,三哥可真沉。

我到三哥那个洞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去到那里,一个人也没找,就看见三哥躺在那边儿,和散矿废铁躺在一块,身上盖着一块篷布,我掀开篷布看到了三哥,他的身子已经有人洗过了,从头到脚白惨惨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划痕满身都是,那时我真是心疼,我的三哥啊,死的时候多么遭罪啊,真想那时候我也和他在一起。

我是亲眼看着三哥被推进火炉的,他看起来可没有我们当时那样悲伤,反而有点放松的表情,是啊,他可是轻松了,累惨了我,哭惨了你。不过那时我也感到轻松,不知道是因为我摆脱了三哥,还是三哥摆脱了我们,反正就是有一种轻松了的感觉。这样的话让外人听见的话可真是大逆不道啊,不过我们没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话,三哥,小彩,阿来我们三个人之间的话。要是走的是我,三哥也会这么说吧。就像现在这样,你坐在摩托车后面,三哥开着摩托车跟你讲这些话,讲他怎么背我,怎么埋葬我,怎么松了一口气。

不能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小彩佯嗔地骂了一句,捶打了一下阿来的背,然后又紧紧抱住阿来的腰,在风渐渐凉冷起来的山谷,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不再那么骇人的黄昏。两个人骑着摩托车疾驰,身后扬起尘土,一切又仿佛尘埃落定。

你也回去吧,我没事了。

在三儿下葬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当人们已经不再讨论三儿,也不再问候小彩是否依然难过之后的一个黄昏。小彩让阿来回他家去,不用再来看她了。

阿来不作声,一动也不动,他杵在那里,杵在晾晒衣物的小彩身后,就那样站了很久。

乌鸦还在天空飞来飞去,村头的树林依然阴森,可是你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是的,就是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一次是阿来爆发了,他拦腰抱住了小彩,小彩受了一惊,阿来也感觉到她的身体的颤动,然后是挣扎,小彩想要挣开阿来的怀抱,阿来死死地抱住小彩不让她挣开,就像舍不得放开他的一切。小彩疑惧地压低嗓门呐喊,像是在反抗,像是在拒绝,像是在对接,像是在抱怨,像是……其实更像是两人蓄谋已久的事终于完成了的欢喜。夜幕四合,遮住了世间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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