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小希
01
当落日完成一天的辛劳，带着满意的微笑，划过苍穹，转身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时，于歌的身体也如鸟儿般轻盈跃起，来不及划出优美弧线，便闷声坠入人间。
一圈、两圈，人群慢慢靠拢。和想象中的一样喧嚷嘈杂，但这是最后一次围观与展示了，于歌面朝大地，心想。
这两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安详、温暖。当然她没有想过她的生命会在16岁的花季以这种方式陨落。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也希望可以顺利从高中毕业，进入理想的大学，接着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在满堂的儿孙中，她幸福地微笑着离去。
而这俨然成了一种不可能的梦。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似乎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不用再饱受身心灵的摧残，不用再面对这个肮脏的世界。生命在16岁这一年永远地定格成永恒。
痛吗？当然不痛，两年前，当那个衣冠禽兽的混蛋强行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就知道，此生不会有比这更痛的了。
都说人在弥留之际，会追忆起过往的一切，虽然于歌不想想起，但两年前的那一晚依旧清晰地在她脑海飘荡。
如果她没有当他的课代表......
如果她没有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如果她在他喊她时拔腿就跑......
是不是生命的轨迹可以改变，现在依旧可以吃着妈妈做的美味点心，翘着二郎腿，听着自己喜欢的歌，在日记里记着自己喜欢的人，做着不知道哪天才会实现的白日梦。
她恨自己没有先知先觉的能力。
02
“于歌，”秦老师走过来，微笑地喊住于歌，“今天可以晚点回家，和老师一起修改一下竞赛作文吗？哦，对了，你的那篇《花样年华》也被我选中了，不过文中有点小瑕疵，请你一起修改一下，我去帮你们投稿参赛。”
“好的，秦老师。”于歌放下刚背起的书包，抑制住心头的兴奋说道。今天本来要早点回家的，但是快放学的时候，于歌突然对今天的写作题材有了灵感，她这酷爱写作的性格一定要把灵感快速地变成文字释放出来。一边写一边欣赏自己的佳作，脑海中已经有了被老师读范文的喜悦感。结果写完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连值日打扫的同学都走完了。
于歌热爱写作、善于写作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不知跟她从小看很多课外书有关，还是她天生对文字敏感，只要老师给一个题目，她几分钟内就能在大脑中形成构思，然后一篇生动的文章便跃然纸上。
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次捐款活动。活动结束后，班主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了一节写作课，说是写作课，其实是写话，然后鼓励大家把刚才的活动内容用文字叙述下来。在这节课之前，他们没有练过写作，所以同学们都还在窃窃私语，不知道从何下笔。而于歌在思索片刻后，便开始一刻不停地写。写完停笔，刚好下课，全班只有她一个人在下课铃结束前上交了作文本。
老师摊开来后，几乎用惊讶的口吻说道：你写了一页多啊！
从此，于歌在“文坛”这条道路上走得越来越顺，作品经常被发表在校刊、杂志上，在课堂上被老师当作范文读，那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一听秦老师说，要把她的文章拿去参加竞赛，她几乎是热血沸腾的，好像已经享受到得奖时候的荣誉了。虽然那种荣誉她也不知道具体有何种意义，但是跟写作有关的事，她一定会全身心地投入。
“背上书包吧，今天去我家里改，我把作文本放在家里忘记带回来了，顺便在老师家吃饭吧。”
“那好吧，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下晚点回家。”
“我已经让我太太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她很开心你的作文可以参赛，也许今天晚上会改得比较晚，怕影响你第二天的学习，所以如果晚了的话，你直接睡我家吧。”
于歌没有多想，反而有种小窃喜、小荣幸地跟着秦老师走进了开始朦胧不清的暮色。
到了秦老师家里，于歌并没有发现秦老师的太太，家里空无一人。秦老师解释说他太太娘家临时有事，刚才赶去娘家了，也许今晚不回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于歌能敏锐地嗅出一丝恐怖的味道，也许还有生的希望。然而单纯得如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的于歌，甚至还未来得及享受人间的美好，是不会想到暴雨是如何摧残一片花海的。
跟着秦老师吃完饭后，于歌便和秦老师一起修改作文。不知道是夜幕降临的疲乏还是文章看得有点醉人，于歌开始有些迷离，昏昏欲睡，秦老师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于歌，累了吧，去沙发上躺一会吧。
于歌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
当凉意渐渐袭来时，于歌打来个哆嗦，发现她平日里可敬的秦老师脱得只剩下一条贴身内裤，脸上挂着一道她从未见过的猥琐微笑。还没等于歌反应过来，秦老师厚重的身体便倾压下来。
于歌彻底醒了，背后渗出阵阵汗液。她使尽全身力气想挣脱恶魔的包围圈，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撕扯着嗓子叫喊，只有窗外淅沥的雨滴回应她。
“乖，很快的，不疼。”
当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时，于歌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所有的梦，所有的歌，都将被今晚的风雨淹没，被那淋漓的鲜血浸透。窗外是望不见黎明的黑夜，吞噬着一个个无知又弱小的灵魂。
耳边还有恶魔猥琐的喘息声，于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03
“于歌，你真厉害啊，你那篇文章又被秦老师高度赞扬了，我看他一定很喜欢你这个得意门生吧！”语文课下课，前桌转过身来对于歌说道。
于歌回了一个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不痛不痒的微笑。
但同学不知道的是，她几乎是颤抖着上完每堂语文课，那个猥琐的混蛋会时不时向她投来恶心的赞许的目光，光用余光瞥见，便让于歌觉得万劫不复。一节语文课下来，于歌的后背竟全湿透了。有一次，被细心的同桌发现，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而秦老师也闻讯走来，扶她去办公室休息。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于歌只能随着秦老师走向办公室，而她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恶魔无穷无尽的羞辱。
甚至有一次在体育课，秦老师让同学把于歌叫到办公室，由于是下午正课时间，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去上课了，只有班级上体育课的班主任留在办公室，这个班主任就是秦老师。
当秦老师带着粉笔气息的宽大的手肆无忌惮地伸进她的裙底时，于歌颤抖着哭了出来。
“如果你敢告诉你父母，你这辈子就完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已经是个堕落的肮脏的女人了，没有人会和你做朋友，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会厌弃你，而你再也没有高中、没有大学读了，你会辍学在家，邻居们都会笑话你，你的母亲也会因为你而奔溃。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谁也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一想到母亲，于歌全身的细胞都妥协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撇下她们母女，跟着城里一个年轻女富豪跑了，而家里就靠母亲一人支撑。没有读完小学的母亲最在乎的就是名声，所以靠着给人做手工活含辛茹苦地把于歌拉扯大，给于歌最好的教育，只要说买书，母亲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的。母亲做梦都希望于歌能出人头地，早日远离农村这个闲言碎语汇集的是非之地。
而如今这一切，如果让母亲知道了，会要了她的命的！
于歌的眼神暗淡下来，在秦老师一次次诱骗加威胁中妥协。
04
“歌儿，歌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你睁开眼睛啊！医生，你快救救她啊，求求你救救她啊！”
于歌从血泊的反射中隐约看到母亲来了，她跪下来求着身边的人救她。
记忆的影儿被拉得很长，雕刻着岁月斑驳印记的画卷由此展开。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呀？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歌儿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好不好？歌儿没有爸爸会觉得孤单吗？”“好，歌儿有妈妈不会孤单。”
“妈妈，太晚了，你不要干活了，早点休息吧！”“歌儿先睡吧，妈妈把这批活做完就睡。”
“妈妈，你怎么又在哭了，歌儿给你擦擦，你不要哭了，多哭眼睛会瞎的，妈妈不要想爸爸，歌儿陪着妈妈，妈妈就不孤单了。”“傻孩子，妈妈没有哭，只是被油烟熏到了，你去玩会吧，妈妈很快做好饭就开饭了。”
“妈妈，我这次作品又得奖了，秦老师夸我写作有天赋呢。”“好孩子，真棒，好好跟着秦老师，以后做个有出息的人。”
“妈妈，你别伤心，别难过，以后结婚了我一定会带你一起去的，如果不同意，我就不嫁了。”“傻丫头，你以后还会有公婆呢，妈妈那时候也是老太婆了，怎么好一起跟着去的。”
妈妈，对不起，我食言了，没能坚持到最后。但是妈妈，我现在好快乐，好轻松，原来没有灵魂心也就不痛了。妈妈，您别哭，最看不得您哭，其实我是陪我的孩子去了，对，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这个世界太肮脏不堪了，我再也承受不起她和我一样受这样的凌辱，我不敢保证她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那么，我请求上帝先把她带走了。我把她杀了，亲手杀了，我也不能苟活了。作为补偿，我得去陪她。妈妈，如果有下辈子，请您让我做个男孩吧。
天边的云彩落下来了，霞光倾泻而下，轻轻的，你听，是落日在歌唱呢。
“于歌，于歌，你又考了年级第一呢，你真了不起啊！”
“于歌，这学期开始你就是语文课代表了，要做老师的得力助手啊！”
“于歌，你那篇作文又发表在校刊上了呢，我刚读完，写得真棒！”
“于歌，于歌......"
天边的云彩落下来了，霞光倾泻而下，轻轻的，你听，是落日在歌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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