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了

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惊艳我眼眸的是那一树紫色的木槿花。在那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之间，深紫色的花儿在木槿花树的绿叶间，在枝头，在伸出的纤细的花枝上，开的蓬蓬勃勃，那娇嫩的花瓣重叠着，薄如蝉翼，略略带着皱褶，呈现出一种动人的美。这一大块田地，大多种植的玉米，只有这一家种的红薯，绿绿的红薯秧铺满田地，这棵木槿花就在临着路边的地头，不高的花枝，很随意的生长着。前天经过这里的时候，也只是开了几朵，而今天便满树都是花朵了。在这绿意葱葱中，这紫色的花儿更增添了丰盈充沛的生命活力。

木槿花是很平常的花儿，可是每次看到木槿花开，内心都会涌动着一些惊喜和心动，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一些记忆便从心底泛起，丝丝缕缕。

记得年少时，家里有两棵木槿花树，一棵开白花，一棵开紫花。长得枝繁叶茂的，在阳光里形成绿荫，奶奶爱干净，花树的下面总被她扫的一尘不染，我们姐弟几个也喜欢在花树下嬉笑打闹。每年初夏五月，木槿花就开花了，白花纯洁如云朵，紫花轻灵如梦幻。每天早上，奶奶就颠着小脚，弯着腰在花树下捡起一朵朵凋落的花儿，那花儿还沾着朝露，花蕊轻轻颤动，奶奶择去萼片，花蕊，留下嫩嫩的花瓣，洗干净了，然后在吃饭时，就会有一道木槿花做成的蒸菜摆在了饭桌上，或者飘着木槿花的汤，入口清香鲜美。在那个物质相应匮乏的年代里，木槿花做成的食物伴随了我们好多年，直到后来家里的房子进行翻新，两棵木槿花树因为妨碍了房屋的建造，在我们大家的惋惜中被毁掉了。

木槿花朝开暮落，一朵花凋谢之后，其余的花苞又会竞相开放，生生不息，释放着顽强的生命力和永恒的魅力。那时候，奶奶喜欢木槿花，不仅仅是木槿花花期长，有食用价值，也是因为木槿花有种平淡而顽强的生命力。想起来，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仍然那么清晰，好多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只是有时会因为突然的想起而热泪盈眶。

奶奶出生于民国初期，经历了三个世纪，离开我们的时候，享年93岁。她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是坚韧质朴的一生，是在最贫瘠的土壤里依然能够活出精彩的一生。在奶奶还怀着爸爸的时候，爷爷被土匪打死了。那年奶奶才38岁，她独自一人，历尽千辛万苦，养大了她的三个孩子，并且都在婚嫁的年龄结婚生子，这一切，在那个年代，孤儿寡母，生活的艰难无法想象。可是，奶奶都挺过来了，一个有着三寸小脚、目不识丁的女人，一个只有一米五五身高的女人，该走过多少磨难，才换来了新的生活。奶奶很少和我们讲起她的故事，偶尔谈起也只是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很少怨天尤人。她性格刚强正直，顾全大局，没有那个年代婆婆的刁钻粗戾，和妈妈相处的很和谐，爸爸孝顺妈妈善良，一家人几乎没有过吵架的声音，而是互相体谅和包容，家里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曾经一度成为我们那里的模范和美谈。

我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比弟弟大了三岁，所以，从记事起我就是和奶奶一起睡的，而我自小比较瘦弱，奶奶对我似乎多了一些偏爱。奶奶在她七岁时落下“风气”的毛病，每到冬天，都要咳嗽不止，冰糖有止咳的功效，所以她每晚都要含着冰糖来缓解咳嗽。记得每天晚上临睡时，奶奶总要从床头那层层包裹的袋子里取出一两块冰糖给我吃，而小孩子总是喜欢甜食的，我向来是来者不拒。

仍然记得每晚和奶奶睡在一起时，她把我冰凉的双脚放在她的怀里暖着，她的皮肤松弛但却柔软温暖，每天早上我起床上早自习的时候，她都会起身看看窗外如果还昏黑一片，就拽着我的双脚不让我起那么早，怕我冷怕天黑不安全，我那时上学很用功，把双脚从奶奶的怀抱里拔出来，就赶紧洗嗽上学，才不管奶奶在身后的呼唤。

再后来，我开始住校，每周回去，奶奶便开始对我诸多询问和审视，看我有没有瘦，问我能不能吃饱。去学校走时，把能吃的都往我书包里塞，再颠着小脚到门口送我。

再后来，我结婚了，回去的时候，奶奶又是拿馒头，又是盛饭，好像我在婆婆家饿了半天似的，惹得全家人都笑奶奶，“你以为现在是旧社会的媳妇啊，吃不饱饭”。奶奶就不好意思的笑，眯起眼睛细细端详我，其实，奶奶那时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但她耳不聋，眼睛多少有些昏花，却还能够自理。

记忆中的奶奶，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永远都是黑色或米白色粗布偏襟上衣，黑色的裤子或棉裤扎在绑带里，一双小小的黑色鞋子绣着蝴蝶或者花儿，干净整洁，坐在堂屋里独属于她的那个罗圈椅子里。

奶奶虽然一生多难，但除了风气的毛病，没有什么别的大病，她的离去属于自然老化，而她也只是在最后的几天才完全躺在床上，需要人护理，却没有一次把屎尿拉在床上，保持了最后的干净。

仍然记得，在奶奶弥留之际的那几天，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可是等我回到家里，她却已经认不出我，我的失声痛哭唤不回她的认知，三天后，她离开了我们，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和我们从此阴阳两隔。

木槿花生命力顽强，象征着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的性格，这不就是奶奶那顽强不屈的性格写照吗？我们对某种事物的喜欢，更多表达的是一种心情，而我，每次看到木槿花的怦然心动，是对奶奶的一种怀念，一种深入骨髓的想念。

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泪眼朦胧中，眼前还是浮现出一幅画面：在氤氲着晨雾的院子里，木槿花那白色的，紫色的花朵带着点点晶莹的露珠，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老太太，在花树下捡起一朵朵花儿，轻轻拂去花瓣上的水珠，放在身边的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