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呢?从你记事时你的人生就展开了。
我们看不见风,却能感受到它。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身体的悸动,好像所有细胞忽然活跃起来,去迎接风。当我漫步校园的时,想起自己大一,大四的学长们就住在那栋现在大一住的楼。时间缓缓流逝,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风中感受时间。
五岁生日是我记忆的开始。院子里有很多很多的人,我不停地跑啊,跳啊。我感觉到累,兴奋。我是今天的主角,他们都在夸我懂事,或者调皮。姨夫让我去拿一个东西,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以证明我自己受得住他们的称赞。我跑出家门,到婶婶家的院子里,拿了东西疯狂地奔回家里,短短的距离我摔了三次。当把东西交给姨夫时,记忆戛然而止。
夏日,清晨。我,妈妈,爸爸,爷爷。爷爷在扫地,地很干净,露出土白色。妈妈坐在椅子上,爸爸不知道在干什么。妈妈突然说“二小过来,吃最后一次奶水吧,吃了就没有了。”我有点兴奋(可能我很久没有吃妈妈的奶水了)我走过去伏在妈妈的胸前。奶水的味道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我断奶了。
婶婶家的厨房,爸爸在炒东西,说是治疗癌症的偏方,奶奶得了癌症,我那时候不知道癌症是绝症。妈妈,婶婶,叔叔,他们说话静悄悄地害怕被人听到。爸爸在炒杏仁鸡蛋,鸡蛋那时候也是稀罕物。我嘴馋,爸爸看见了笑着说“这个很苦”我闻着鸡蛋的香味不信邪地尝了一口,很苦。
昏暗的屋子,一张大大的床。奶奶躺在床上,没有一个人在身边,看见我进来笑了笑。我进来跟奶奶要零花钱,没有费多少口舌,奶奶就翻了个身,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五角钱。那五角钱不知被我买了什么填了肚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奶奶。
我家卧室,清晨。当醒来时屋子里被许多我认识的阿姨霸占了,每个人有一个缝纫机。她们在缝白色的布,机器咯吱咯吱地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了起来。一个阿姨惊奇地说“看这孩子还知道事。”我的奶奶去世了。
我没有参加奶奶的葬礼,爸妈忙不过老,只好把我放在姥姥家度过了这些日子。我还为这事像爸妈抱怨过,那时候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有的只是自己没有送奶奶最后一程的遗憾。但我总也记得一个个破碎的片段,哥哥和姐姐套上了白色的布。他们拿着白色的棍子。我后来见识过别人的葬礼,感觉和奶奶的混了。要走很长的土路,走到一个满是白色的棚子,四处有卖冥间东西的店铺,记得一个小卖铺的老板娘在卖死人穿的鞋。那鞋看着就让我感受到了死亡。众人把棺材放在土坑后就是要填土,在这之前需要把一个有烙饼的坛子放到事先布置好的地方,为了让逝者在路上不至于饿着。这些残缺的片段,在我的脑海中组成了奶奶的葬礼。在我怕鬼的那段日子里,我相信奶奶就在看着我,保护我。
奶奶去世在冬季,我在秋季入了学。家里面太忙,爸妈没有时间。开始时老师不收,说年纪还太小,妈妈辩解说我的个子不小可以当成六岁的孩子了。我最后背着书包,入了校园,在那条路上我感觉自己很高,比天还高。好像再向谁表明我的入学资格似的。想来奶奶知道我已经入学了,应该会很欣慰吧。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为自己的年纪有点沾沾自喜,我和那些人小一岁却上同样的年级。殊不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奶奶的音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剩下的只是那种和奶奶在一起的幸福感,奶奶是溺爱我的。有一次,我找到有奶奶的照片,那个人却和陌生人一样全不记得了。奶奶在照片上和哥哥一起合的影,我很嫉妒哥哥,可以享受奶奶的爱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张和奶奶的合照,只有一张百岁照。我把自己的百岁照存了下来,当做珍藏的记忆。
很多时候,事情的细节都不记得了,但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扉。当一天触动的时候,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法语的Déjà vu。
奶奶您看,您的孙子上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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