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个女儿

生了个女儿

从小是在老徐（我的亲娘）的眼泪里泡大的。老徐年轻时候的眼泪大半都因为生了四个女儿的缘故。因为生了四个女儿，要不断咽下四邻八舍的嘲弄和称老徐为“绝户”的屈辱。为了能生个儿子，老徐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终于在她三十九岁在我十三岁的那年，为四个姐姐生了一个弟弟。

因为老徐的缘故，因为嫁了个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的老公，自打知道怀孕那会儿，我就迫切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那种迫切让我像得了魔障，压根也不去设身处地地想想——老徐不是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一个儿子吗？婆婆不是生了三个女儿后生的儿子吗，婆婆生了儿子后还想再生一个儿子，不是给我生了个小姑子吗？万一我随我的娘随我的婆婆生出来的是个女儿，我婆婆怎么办？身边的人也被我的魔障传染，所有的人都想当然地认为我会生个儿子。在那个春天的夜晚，当婆婆看到我并没有生出儿子，而是生了个女儿，她就崩溃了。已经折腾了一天两宿的我生完孩子，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那样像死了一样睡过去了，并不知道我的婆婆就那样坐在一边，哭了一夜。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五点，我穿好衣服，几乎是蹦着跳上了产房里的体重秤，喊了一声“哇，我轻了这么多”，然后一路小跑，一骨碌爬上了等在外边的三轮车，我并不知道婆婆在后边抱着孩子两腿像灌了铅，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乡镇小医院里走出来。

月子里，我谨遵好多过来人的教导，不管遇到什么也不能哭；伺候月子的人很辛苦，给你做啥就得吃啥；黄酒一定要多喝；洗衣服一定要用热水……

三个大姑子姐都是邻村的，每天都像排好了值日生一样，一个一个地来陪陪我，说说话，我很是感激。五日已经过了，但是爷爷并没有来看一眼孩子。

那天天气很好，婆婆自己坐在沙发上边叠着尿布，边和我唠嗑。“你爹几天都没吃饭了，夜里也睡不好，只是一盒一盒地抽烟，说出不去门，见不得人……”

躺在床上的我侧身看着身边的女儿，眼泪无声地流淌，枕巾都湿透了，也没敢露一声抽泣。

婆婆的话还在继续：“你姐姐们都来得很勤，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来的……”

 “这样很好啊，姐姐们来了就陪我说话，省得我闷得慌……”我赶紧接话。

可是没等我说完，婆婆忽然提高了嗓门：“她们来不是为你，她们是怕我和你爹去寻死！”

我愕然，刚刚硬憋回去的泪像黄河决口一样奔涌而出！

月子里是不能哭的。伤了眼睛可是一辈子的事。月子里落下的病只能月子里养，但你不可能有第二个月子。这些话随着女儿的一声声啼哭再一次在我的耳际响起。生怕婆婆看见，我借给孩子换尿布的间隙悄悄把泪擦干。待重新躺好后，我将头转向婆婆说：“娘啊，你指望儿子养老，又不是指望孙子，以后我们好好孝顺你们不就行吗？”婆婆两手放在叠好的尿布上，并没有抬头看我一眼，长叹一声走出去了。我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出藏在枕下的在生孩子之前就用毛笔写好的唐诗宋词读起来：“小轩窗，正梳妆……低眉回首，却把青梅嗅……燕子回时，月满西楼……杨柳岸，晓风残月，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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