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知道,什么是瓦花吗?
它们长在屋顶的瓦缝里,好像稻穗,好像鸡冠花中瘦长型的那一款,只不过色彩灰不灰、黄不黄、很旧很旧,一点也谈不上好看。
一点也谈不上好看的瓦花,它们依然是花,而且是很难得一见的花。只有在咱村里我才见过。它们在那些黑瓦上随风摇曳的情景是如此的迷人,每每见到心里都有一种莫明的欢喜和慰藉,仿佛与生命里的某种过往久别重逢。
可是,这样的欢喜和慰藉大概从此再不会有了。因为,从此,大概再也看不见瓦花了。
夹缝里长出这些花儿的黑瓦,黑瓦下面的那些砖墙,砖墙所在的村子,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或正在成为废墟。
2
再也看不见的东西还有,每年春天都把院子装扮得千娇百媚的杏花和桃花,墙角处大片大片如彩霞般灿烂的串串红与凤仙花。
还有窗外的芙蓉,还有后院里的桂花,还有树枝略略高过围墙的石榴花,还有村口的紫薇……
当然,还是会再见,而且一定会经常地再见。
可是,再见到的,却无论如何都已不是咱的那些花,都只会,徒添惆怅。
3
再也看不见的东西还有,门口水杉树上象凌霄花一样高高挂在树梢的窈窕可爱的丝瓜,年年岁岁压满枝头的桔子。
还有路边矮墙上密密的带着一点点紫边的扁豆,还有五月里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的桑椹。
还有领居院子里的梨子,还有随处可见的那些南瓜,冬瓜,辣椒,秋葵……
自然,这些都不是稀罕物。
可是,它们都长在咱的村里院里,与长在别处的它们,吃起来断不会是一样的味。
4
再也看不见的东西还有,那条窄得不能再窄的回村的路。无数次抱怨过它的狭窄难行,如今却终于发现,它竟然承载着如村后那片河漾一般宽广而幽深的记忆。
再也看不见的东西还有,村中那条小路靠近一片桑地的那个拐角。拐角处有一棵李树。在村里闲逛时总爱从这里经过。早春时节曾在此处观赏满树雪白的李花。夏日午后在这里淋过骤然落下的雨。
再也看不见的东西还有,菜园旁那口废弃的旧井。那个水泥砌成的井台,那只小小的灰色水桶,那些打水洗衣的场景,从来从来都不曾褪色。
5
邻居老奶奶在她家已经搬空的院子里放声痛哭。她失去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安慰和补偿。
村南口那户人家的媳妇一如继往在河里洗洗涮涮。她家的狗在一旁晃来晃去。周围的人家全都已搬了。她家人还想再多住几天。
堂哥女儿结婚。是在村里办的最后一场婚礼。一如以往的每一场喜宴,张灯结彩,喜庆喧闹。
明天亦或后天这屋这院都将拆除,且让我们记住这一刻的笑语晏晏。
6
婆婆带我去看了那幢老得不能再老的旧式老宅。里面曾经住着尚未出嫁的婆婆的婆婆,后来家道败落卖给了别家。
还去看了那一片杂草从生的断壁残垣。这里曾经矗立近十户陈氏后人一起聚居的陈家祖宅。现今村里大部分陈姓中年人都是在这个宅子里度过他们的童年。
草丛里一只小黑猫与我对视良久,又慌里慌张逃离。不知从今往后它会去到哪里安身。
又再回到老屋。80年代初公公亲手建的家园。屋前四方的院子,和院子角落里的鸡窝。多少个冬日在院墙边晒太阳翻书,看天光一点点暗了,看公鸡母鸡们都回窝了,然后起身回屋吃饭。
以为那样的生活会长长久久,却转眼之间已遥不可及,已无迹可寻。
……
7
时光倏忽,不解凡忧。
此去经年,唯有梦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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